翊坤宫。
作为中宫皇后居所,这里比御花园更多了几分庄重与威仪。朱漆廊柱,琉璃碧瓦,宫人垂首侍立,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凌微跟在女官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感觉自己像是闯入巨人国度的蝼蚁。
进入正殿,只见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明黄凤袍、头戴珠翠凤冠的妇人。她看起来约莫四十许年纪,容貌雍容华贵,眉眼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但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冲淡了些许距离感。这便是当朝母仪天下的沈皇后。
凌微不敢抬头细看,按照宫规,趋步上前,跪拜行礼:“臣女凌微,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将一个初次面见皇后、惶恐不安的小庶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平身吧。”皇后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凌微依言缓缓抬头,依旧垂着眼睑,不敢直视凤颜。
皇后打量了她片刻,轻笑一声:“果然是个齐整孩子,瞧着便让人心生怜爱。难怪…”她话语微顿,转而道,“今日宫宴上受惊了吧?哀家都听说了。那些奴才不当心,让你受委屈了。”
凌微心中警铃大作!皇后消息如此灵通?!宫宴上那点小风波,这么快就传到她耳中了?是萧辰禀报的?还是另有耳目?
她连忙又低下头,声音细弱:“臣女不敢当…是臣女自己不当心,惊扰了娘娘,臣女罪该万死…”
“诶,何罪之有?”皇后语气愈发温和,“你年纪小,又刚经历丧亲之痛,心神不宁也是常情。快坐下说话。”她示意宫女给凌微搬来绣墩。
凌微谢恩后,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下,身体绷得笔直。
宫女奉上香茗。皇后并未急着进入正题,而是像寻常长辈般闲话家常,问了些凌微“在家庙”休养的情况,言语间充满了关切,仿佛真是一位慈祥的长辈在关心晚辈。
凌微一一小心应答,言辞谦卑,滴水不漏。
聊了片刻,皇后话锋忽然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哀家听闻,你前些日子去了江南?可是去寻亲访友?”
又来了!又是江南!
凌微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和一丝茫然:“回娘娘,臣女…臣女是去为祖母祈福…顺便,也想看看能否找到一位早年失散的母家远亲…只是人海茫茫,未能寻到…”她再次祭出“寻亲”的挡箭牌。
“哦?寻亲?”皇后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依旧温和,“不知寻的是哪门子亲戚?说出来,或许哀家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凌微心中凛然,皇后这是要刨根问底?她硬着头皮,继续编造:“是…是臣女生母的一位远房表姐,据说多年前嫁到了江南…具体名讳,母亲未曾细说,臣女也不知…”她将信息模糊化,推到已故的阮姨娘身上。
皇后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凌微身上,带着几分“怜惜”:“也是个可怜见的。你生母去得早,你父亲…唉,男人家总归粗心些。如今你既回京,又住在安国公府,有清月那丫头照拂,哀家也就放心了。”
她突然提到苏清月,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凌微却不敢怠慢,连忙道:“苏姐姐待臣女极好,臣女感激不尽。”
皇后笑了笑,意味不明:“清月那孩子,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心思也细。有她看顾你,确实比在你那府里强。”她顿了顿,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又道,“说起来,今日宫宴上,辰儿那孩子似乎对你颇为照拂?”
终于切入核心了!绕了这么大圈子,还是回到了萧辰身上!
凌微心脏一紧,脸上适时地飞起两抹红晕(憋气的),又惊又羞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七殿下…七殿下仁厚,只是…只是恰巧路过,出手相助…臣女不敢多想…”
她这副情窦初开(?)又惶恐不安的模样,显然取悦了皇后,或者说,符合了她某种预期。
皇后轻笑出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年轻真好。辰儿那孩子,性子是冷了些,但心地是好的。你也不必过于拘谨惶恐。”
凌微低着头,心中疯狂吐槽:【心地好?他差点把我坑死在江南!现在又把我架在火上烤!好个屁!】
皇后似乎觉得敲打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纠缠萧辰的话题,转而赏了凌微一些绫罗绸缎和首饰,又勉励了她几句“恪守孝道”、“谨言慎行”之类的话,便端茶送客了。
凌微再次跪拜谢恩,怀着满腹的疑云和警惕,退出了翊坤宫。
直到坐上安国公府来接的马车,驶离了皇城,凌微才真正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今天这场宫宴加皇后召见,简直比她在江南被追杀还累!每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三遍,生怕掉进陷阱。
回到安国公府,凌微立刻去见苏清月,将皇后召见的经过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苏清月听完,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皇后此举,意在试探,也在拉拢。”
“拉拢?”凌微不解,“她拉拢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值得她拉拢的?”
“因为你住在我安国公府,因为你与萧辰有了‘牵扯’。”苏清月目光清明,“皇后与萧辰生母早逝,萧辰自幼养在她膝下,表面母子情深,实则暗流涌动。萧辰如今羽翼渐丰,皇后未必乐见。她召见你,言语间提及萧辰对你的‘照拂’,又暗示你在我府中比在凌府好,无非是想让你心存感激,同时也在你我之间,以及你和萧辰之间,埋下一根刺。”
凌微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皇后是想让她成为一颗能影响苏清月和萧辰关系的棋子!甚至可能想通过她,来监控或者牵制萧辰?
“那…她问我江南之事…”
“一是确认你是否知道账册内情,二是看看你是否好掌控。”苏清月分析道,“你今日表现尚可,示弱藏拙,未露破绽。但她未必全信,后续定然还有动作。”
凌微感到一阵头疼,这京城的水实在太深了,走一步看三步都不够!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静观其变。”苏清月依旧沉稳,“皇后既然出了招,我们接着便是。你只需记住,无论皇后或是其他人许你什么,给你何种暗示,都不要轻易相信,更不要自作主张。一切,等我消息。”
“我明白。”凌微重重地点点头。抱紧大腿,坚决执行命令!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看似风平浪静。凌微继续在安国公府“静养”,但暗地里,她能感觉到府外的监视似乎更多了。皇后的赏赐也送到了府上,东西不算特别贵重,但意义非凡,引得京中议论纷纷,都在猜测皇后为何突然对一个侍郎庶女青眼有加。
凌微对此一概不理,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去陪周先生和赵婉如说话。
周先生伤势大好,已经能下地行走。赵婉如情绪依旧低落,但谢景行那句“新月并非无意,旧疤亦可新生”似乎给了她一丝念想,精神比之前稍好一些。
这日,凌微正在翻阅一本地理杂记,试图寻找更多关于“水月镜花”和“河市蜃楼”的线索,青黛忽然进来,神色有些古怪地禀报:“小姐,门房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指名要交给您。送帖的人丢下帖子就走了,没留下任何话。”
匿名拜帖?凌微心中一动,接过帖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素笺,上面写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今夜子时,城南土地庙,故人备薄酒,静候‘新月’。”
落款处,画着一枚极其小巧精致的——黑色火焰图案!
“玄夜”?!
他们竟然主动找上门了?!还提到了“新月”?!
凌微握着这张突如其来的拜帖,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