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经李家覆灭、苏家重创的剧震后,表面尘埃渐落,街头巷尾的议论焦点从抄家查封的喧嚣转向了茶楼酒肆里新添的谈资,然而这层看似平息的薄冰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西市老茶寮油腻的木桌旁,几个刚从落霞山脉外围猎兽归来的粗豪佣兵,带着一身尘土与尚未散尽的惊悸,成了今日最引人瞩目的说书人。为首的疤脸汉子猛灌一口劣酒,粗粝的手掌“啪”地拍在桌上,震得豁口陶碗跳起:“邪门!真他娘的邪门!老子在落霞山混了十几年,就没见过这等怪事!”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因激动而嘶哑,反而吸引了更多竖起的耳朵,“就前天夜里,黑风寨西面五十里那片死寂的‘葬鹰涧’!平日里鸟都不拉屎的地儿,突然跟烧起来似的,半边天都映红了!不是火!是光!霞光!五颜六色,从地缝里、石头里往外冒,晃得人睁不开眼!”
旁边一个瘦小的同伴脸色发白地接口,声音发颤:“还……还有声儿!像打雷,又像山肚子里有巨鼓在捶,咚!咚!震得心肝脾肺都在抖!老疤想凑近点看个究竟,离着还有二里地,他手里那把精钢砍刀,‘嗡’一下就烫得握不住,直接脱手砸地上了!地皮滚烫!邪气冲天!”
邻桌一个穿着半旧绸衫、像是小商队管事的中年人捻着稀疏的胡须,眯起眼,带着几分故弄玄虚的腔调:“葬鹰涧?嘿,那地方可不简单!我家祖上贩皮货走西口时听老萨满提过一嘴,说那底下埋着古早时候‘流霞宗’的山门!那可是传说中能引落九天云霞、炼化日月精气的上古仙门!后来遭了天谴,整个儿沉到地底去了……算算年头,怕不是……封印松动了?”
他刻意拖长的尾音,在“上古仙门”和“封印松动”几个字上重重一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茶寮的沸腾!“流霞宗?!老天爷!那岂不是说……”“秘境!是古秘境要现世了!”“天材地宝!神功秘法!得一件就能一步登天啊!”贪婪的惊呼、急促的喘息、杯盏碰撞的脆响交织一片,无数双眼睛里燃起赤裸裸的欲望火焰。
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缩着肩膀的身影——林阳,正笨拙地用筷子戳着一碟油汪汪的花生米,几次三番都滑脱出去,惹得同桌几个脚夫哄笑:“林少爷,您这‘福星’手气,连颗花生都降不住啊?哈哈!”
林阳抬起一张沾着油光、堆满傻笑的脸,含糊应道:“手滑,手滑!运气好也不能天天用不是?这啥秘境听着怪吓人的,哪有喝茶自在……”他嘴上打着哈哈,耳朵却如最精密的法器,将每一句关于霞光方位、灵力波动特征、古宗传闻的碎片信息,分毫不差地镌刻入脑海深处。
袖中,那块紧贴肌肤的冰冷金属片,在“流霞宗”三字入耳的刹那,竟微微震颤了一下,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灼热感,顺着经脉悄然蔓延,直抵心尖!他指尖在油腻的桌布下,无声地勾勒着葬鹰涧的地形轮廓,心中雪亮:黑风峡西五十里,绝壁深涧,人迹罕至……与金属片上那道扭曲如残月的凹痕指向的方位,完美重合!这不是巧合,是钥匙对锁孔的感应!
与此同时,苏府那栋尚未撤下封条、死气沉沉的主楼最高处,一扇花窗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苏沐月独立于阴影中,素衣如雪,眸光穿透雕花木格,越过鳞次栉比的灰暗屋顶,投向西方天际。
落霞山脉的轮廓在薄暮中隐隐绰绰,此刻在她眼中,却仿佛蛰伏的巨兽,正吞吐着无形风暴。家族崩塌的烟尘尚未落定,父亲禁足、兄长流放、产业凋零的切肤之痛仍在啃噬,然而“葬鹰涧霞光冲天”的密报被心腹阿忠低声呈上时,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所有个人的悲欢。
机遇?对此刻千疮百孔的苏家而言,更是催命符!她几乎能听到青阳城乃至周边势力磨刀霍霍的声响。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窗棂木纹硌入掌心。必须动!苏家不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饕餮盛宴中彻底出局,更不能成为他人登天的垫脚石!
她低声对身后如影子般的阿忠下达指令,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启用‘暗线’,不计代价,三日内,我要知道葬鹰涧方圆百里的详细地形图、灵力异变的具体规律、以及……都有哪些豺狼已经伸出了爪子。特别是……”
她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城西林府的方向,那个蜷缩在茶寮角落、看似浑噩的“废柴”身影鬼使神差地浮现在眼前,“留意林家动向,尤其是那个林阳。他若对秘境有丝毫异动……即刻报我。”
阿忠领命,无声退入更深的阴影。苏沐月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苏府门前林阳被拖走时那双含泪却深处冷静如渊的眼睛。落霞秘境……这搅动风云的时机,对你而言,是蓄谋已久的舞台吗?你会不会……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城主府地牢深处的刑讯室,血腥与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陈玄礼负手立于单向水晶壁后,阴影将他挺拔的身形切割得如同冰冷的雕塑。壁的另一侧,赵锋正将烧红的烙铁缓缓从一个血肉模糊的黑风寨俘虏胸前抬起,皮肉焦糊的滋滋声伴随着非人的惨嚎在密闭空间里回荡。
“说!葬鹰涧的异动,你们大当家知道多少?那霞光深处,可有人进去过?!”赵锋沾满血污的脸如同恶鬼,声音嘶哑。
俘虏抽搐着,破碎的喉咙里挤出嗬嗬的气音:“…鬼…鬼门开…大当家…派了三波好手…靠近霞光的…全…全疯了…见人就砍…最后…最后都化成…血雾…”
陈玄礼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紧。化血?疯魔?上古遗迹的凶险远超预期!他指尖在冰冷的玄铁墙壁上轻轻一叩,身后如同融入阴影的影七无声显现。
“传令‘地网’,”城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调‘玄甲卫’一队、‘灵纹师’三人,三日后子时,秘入葬鹰涧外围。不探核心,只测绘灵压节点、能量潮汐规律、以及……所有试图靠近的势力名单。尤其是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给本座盯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家那个小子,若有异动,不必阻拦,但一举一动,本座都要知晓。”
影七身形微晃,如烟消散。陈玄礼的目光透过水晶壁,落在那奄奄一息的俘虏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寒芒涌动。凶险往往伴随着泼天富贵。古秘境现世,是足以打破青阳城乃至整个云州现有格局的惊天变数!苏家?林家?都不过是棋盘上亟待重新评估的棋子。他需要更锋利的刀,去劈开那霞光下的迷雾。而那个“运气好到过分”的林阳……若真如他所疑,是条潜龙,这秘境,便是最好的试金石与……牢笼!
林府那间偏僻破败的小院内,林阳正对着墙角一株蔫头耷脑的狗尾草唉声叹气,手里拎着个破木瓢,水漫金山似的浇下去,弄得满地泥泞。“哎呀呀,我的草祖宗哎,喝了小爷的洗脚水……呃不,灵泉水,咋还打蔫呢?这不科学啊!”他哭丧着脸,嚷嚷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
几个路过的仆役捂着嘴偷笑,指指点点:“瞧咱家‘福星’少爷,又在伺候他那宝贝草了!”“嘘,小声点,人家可是靠‘躺赢’救了林家的气运之子呢,说不定这草哪天也能成精报恩,哈哈!”
喧闹声中,林阳笨手笨脚地“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在湿泥里,溅起一片泥点,惹来更大哄笑。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冲回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砰”地甩上门。
门板合拢的刹那,所有的狼狈、傻气、油滑瞬间从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如同揭下一张画皮。泥污下的眼眸锐利如鹰隼,哪还有半分浑浊?他走到墙角,挪开几块松动的青砖,露出一个仅容一臂探入的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几瓶用最廉价药铺油纸包裹、却隐隐逸散精纯草木清气的丹药(伪装丹与疗伤药);一叠新购置、质地粗劣的空白符纸和朱砂;几块不起眼的灰扑扑矿石(玄铁精母与空冥石碎片);还有一本封面破旧、写着《青阳风物志》的书册。
他飞快地将桌上吃剩的半包花生米扫入暗格旁的破瓦罐,又将一块沾着泥的抹布随意盖在上面,完美的遮掩。指尖拂过那冰凉的金属片,其上繁复的纹路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与遥远山脉深处的霞光产生了某种神秘的共鸣。
落霞秘境……凶险?疯狂?化血?这正是他需要的!爷爷体内那阴毒伤势如同附骨之蛆,靠凡俗药石已是绝路。秘境中的上古灵药,或是流霞宗遗留的纯阳功法,是唯一的生机!他需要更强的力量,不仅要解毒,更要足以碾碎未来一切明枪暗箭的力量!
林家在李家覆灭后看似安稳,实则根基虚浮如沙塔,城主审视的目光如芒在背,苏家残余的怨恨暗流涌动,还有虎视眈眈的其他势力……玄士境?在这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蝼蚁而已!
他无声地清点着暗格中的物资,脑中《玄天秘录》的晦涩篇章飞速流转,寻找着能应对“灵力潮汐”、“迷神幻瘴”、“化血禁制”的应对之策。窗棂缝隙透入的最后一缕天光,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切割得半明半暗,唯有嘴角那一抹悄然勾起、带着无尽算计与灼热渴望的“骚包”笑意,在昏暗中格外清晰。
灵犀感知如同最敏锐的蛛网,早已捕捉到院外老槐树上那片与暮色融为一体的“阴影”——城主府的耳目,正忠实地记录着“废柴少爷”的蠢笨日常。看吧,好好看吧。他无声地对着那片阴影举了举手中刚摸出来的、啃了一半的冷硬窝头,笑容更加“憨厚”。
落霞秘境这场大戏,没有他这个“福星”登场,岂非少了最大的乐趣?金属片在掌心滚烫,仿佛在回应着他无声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