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躯干在化为齑粉的瞬间,整个舰桥所有的声音,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高阳的呼吸骤停。
这位见惯了血肉横飞的铁血军人,第一次感到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凉顺着脊椎直冲头顶。
龙渊的镜片滑落了半寸,他下意识扶正眼镜的动作,显得异常僵硬和缓慢。
那不是死亡。
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终结。
是“不存在”。
仿佛历史长河被强行截断了一小节,那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痕迹、激起的涟漪,都被彻底蒸发,不留一丝残响。
顾知夏的手指无声地收紧,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最后消散的粒子,数据化的视野疯狂运转,分析着每一个参数,最终却只得到一片刺目的、代表着“权限不足”的空白。
“默哥哥……”顾念秋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林默的衣角,仿佛那是世界倾覆时唯一的支点。
只有林默,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无数金色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疯狂回溯、解析着刚才那转瞬即逝的每一个画面。
“摇篮,分析尘埃成分。”
“……分析失败,父亲。”
AI摇篮的电子童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逻辑卡顿,像是代码陷入了死循环。
“样本……不存在于当前物理规则中。”
“根据残余的时空涟漪逆向推演,目标在0.01秒内,经历了约等于三百五十万年的时间流逝。其构成物质的基础法则被强制加速,瞬间抵达了‘热寂’的理论终点。”
三百五十万年。
0.01秒。
这两个词,没有丝毫感情,却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杀伤力。
魏承的全息投影剧烈闪烁,他那苍老的声音里混杂着科学家面对终极奥秘时的狂热,以及凡人面对神只时的恐惧。
“是‘法则’!纯粹的时间法则具现化攻击!”
“‘英雄阶梯’的磅礴生命能量非但没能救他,反而像被泼了高纯度催化剂的火焰,将这场‘燃烧’加速了万倍!”
“我们……我们在这片黑暗里,成了一盏亮到晃眼的灯塔!”
螺旋阶梯之上,王虎和他那二十名刚刚还豪情万丈的部下,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术,全都僵在了原地。
那个用生命最后余烬刻下的血色“跑”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们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老板……”
王虎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低沉沙哑,早已没了之前的狂放不羁,只剩下野兽在遭遇天敌时,最原始的警惕。
“那是个什么鬼东西?”
“一个时间的窃贼。”
林默回答。
他终于明白,蓝悦的游戏,究竟有多么恶毒。
这座“英雄阶梯”,的确是通往上层的捷径,是她抛出的“奖励”。
但同时,它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诱饵,一个精心布置的捕兽夹。阶梯上流淌的磅礴生命力,对于栖息在这片区域的某种存在而言,就像黑夜里最璀璨、最甜美的血食,散发着“来吃我”的致命信号。
刚才那个死者,恐怕就是其他舰队里某个按捺不住的倒霉蛋,想抢先一步,结果成了第一个品尝陷阱的“开胃菜”。
“王虎,停止前进。”林默下达了新的指令。
王虎的独眼里闪过剧烈的挣扎。
撤退?
现在撤退,就等于任务失败。
他们将辜负舰长的信任,成为整个团队的笑柄。
可前进……
那三百五十万年的死亡,就在前方看不见的黑暗里,等着他们。
“老板,我……”
“我没让你撤退。”
林默的声音打断了他。
“原地待命,构筑防御阵型。”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紧咬着嘴唇,大眼睛里写满倔强的顾念秋。
“念念。”
“在!”
小姑娘立刻挺直了纤细的腰板,像一株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小草。
“我需要你做一道菜,或者点心。”林默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重量,“它的核心概念,不是‘力量’,不是‘勇气’,也不是‘希望’。”
顾念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林默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它,代表‘现在’。”
“拒绝一切‘过去’,也否定所有‘未来’。”
“将食用者的全部‘存在’,都死死地,锚定在‘这一刻’。”
这是一个极其抽象,甚至有些唯心主义的,荒谬的要求。
但顾念秋那双纯净得如同山泉的眼眸里,却骤然亮起了一道光。
她好像……懂了。
她想起小时候,在一个慵懒温暖的午后,她躺在青草地上,看着天上白云悠悠飘过,听着风拂过耳畔的声音。
那一刻,她没有想昨天没吃完的棒棒糖,也没有期待明天要去哪个游乐园。
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那一刻的风,那一刻的云,和那一刻青草的香气。
那种感觉,叫做……
【活在当下】。
“我明白了!”
顾念秋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与决然。
她转身,提起漂亮的裙摆,头也不回地朝她的专属“神恩食堂”跑去。
“交给我吧!”
舰桥内,气氛依旧凝重得能拧出水。
高阳看着林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舰长,一块点心……真的能对抗时间法则这种层面的攻击?”
“不能。”
林默的回答干脆利落,让高阳直接愣住。
“但它能让王虎他们,在那位‘时间窃贼’的餐桌上,变成一块硌掉满嘴牙的硬骨头。”
林末的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眼神冰冷。
“我们的敌人,既然是‘法则’的具现化,那就不能用常理去对抗。”
“我要的不是胜利。”
“而是让它……感到‘无趣’。”
“万物熔炉”前,顾念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如何将“活在当下”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变成可以触摸、可以食用的食物?
她调取了熔炉的素材库,从最珍贵的“古神心核碎片”到最普通的“生态区土壤”,无数种顶级素材在她眼前流转。
但她都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都承载了太厚重的“过去”,也指向了太遥远的“未来”,它们不纯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一些被系统归类为“无价值”的素材上。
一片刚刚从生态区的树枝上飘落的嫩叶,它的生命将在几分钟后走向枯萎。
一滴从冷凝管上悄然凝结的晨露,它将在下一个瞬间蒸发为水汽。
一只翅膀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蜉蝣,它的整个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几秒钟。
这些东西,渺小,脆弱,且转瞬即逝。
它们拥有的,只有“现在”这唯一的财富。
“就是这个!”顾念秋的眼睛豁然一亮。
她没有使用任何复杂的配方,甚至关闭了熔炉的自动辅助系统。
她闭上眼,将自己全部的精神,那份来自童年午后,最纯粹、最宁静的记忆,缓缓注入熔炉的核心。
“熔炉,我命令你,忘记所有的公式和定律。”
“感受我。”
“感受……这唯一的,一刻。”
熔炉核心那刺眼的白光,渐渐变得柔和,仿佛被一层朦胧的薄雾所笼罩。
顾念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生命只有一瞬”的素材,轻轻投入其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反应,没有五光十色的绚烂光效。
一团轻盈得如同蒲公英绒球般的面团,在熔炉核心缓缓成型,最终变成了一枚枚精致小巧,仿佛艺术品般的淡白色泡芙。
它没有任何属性加成。
物品栏里,只有一行诗意的备注。
【刹那芳华】。
【核心概念:时间的浪潮奔涌不息,而我,只取这一瓢饮。】
“传送。”
顾念秋轻声下令。
下一秒,一个恒温餐盒,凭空出现在了螺旋阶梯上,王虎那砂锅大的手掌中。
“老板送来的?”
王虎一愣,打开餐盒,一股清新的、如同雨后青草地的气息扑面而来。
“吃掉它。”
林默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王虎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一枚泡芙就塞进了嘴里。
入口即化。
没有味道。
但在泡芙融化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奇妙感觉瞬间包裹了他。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纯粹。周围的一切,无论是阶梯上流转的圣洁光芒,还是远处传来的能量波动,都变得缓慢而分明。
他感觉自己与整个世界之间,被隔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绝对宁静的薄膜。
其他士兵也纷纷吃下泡芙,脸上都露出了和他一样的,惊讶而新奇的表情。
也就在这时。
阶梯的上方,那个由无数钟盘与沙漏纠缠而成的扭曲黑影,终于降临了。
在它的核心,一双漠然的、由纯粹时间符文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
它“看”向了队伍最前方的一名士兵。
无声无息。
那名士兵身上的动力装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快锈蚀、风化,像是被遗弃在荒野中数千年。
他那张年轻的脸庞,也开始急速出现皱纹,皮肤失去光泽,头发变得花白。
“啊啊啊!”
士兵发出惊恐的尖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疯狂抽走!
然而,就在他即将化为一捧尘埃的前一刻,他身体周围,一圈淡淡的、几近透明的白色光晕,悄然亮起。
那光晕,如同一块立于时间瀑布中的顽固礁石。
任凭时间的洪流如何冲刷,都岿然不动。
锈蚀,停止了。
皱纹,消退了。
那名士兵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身体周围的白色光晕,明显黯淡了一丝。
“有效!它真的有效!”舰桥内,魏承发出一声狂喜到破音的嘶吼!
“哈哈哈哈!”
螺旋阶梯上,劫后余生的王虎发出了震天的狂笑。
他看着那个被称为“时噬者”的怪物,独眼里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与不屑。
“就这点本事吗?连给老子刮痧都不配!”
他扛起那柄巨大的动力战斧,主动向前踏出一步,用行动宣示着自己的蔑视。
“老板,你说对了,这家伙,好像真的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那么,”林默的声音,通过通讯器,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冰冷,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规则改变。”
“现在,你们的任务不再是‘防御’。”
“是‘狩猎’。”
“把那个该死的钟表匠,给我拆了。”
王虎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嗜血的,野兽般的笑容。
“遵命!”
他怒吼一声,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主动朝着那团时间的风暴,发起了决死冲锋!
这一刻,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彻底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