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暖阳映雪。
这一日是明兰和齐衡大婚的好日子,整个盛家喜庆盈盈,府上挂满了红绸。
一辆低调的车驾缓缓停靠在了盛府门外,而后从车中走出一位气质儒雅的公子,再之后便是两位容貌姣好的女子。
盛长柏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一见到人便立刻恭敬地迎了过来。
“殿下……”
到了赵昕面前,他欲俯首行礼,却见赵昕冲他摇了摇头。
云卿笑道:“二哥哥,我们今日是白龙鱼服,只为送六妹妹出嫁,不讲君臣之礼。”
盛长柏了然,而后笑道:“新郎新娘已在堂中了,殿下们可前去观礼。”
徽柔还从未见过臣民家里的婚仪,闻言便扯了扯云卿的袖子。
“咱们快过去吧,再晚一些,你六妹妹都要进花轿了。”
为了出宫透口气,福康公主可是求了官家许久,就连单方面的冷战都暂时告停。这才得了机会,能够随太子夫妇一同出来。
见了盛府门外热闹的场面,她率先拉着云卿往府中而去。
盛长柏看着微微落单的太子,便道:“殿下,请。”
盛家的正厅内,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云卿和公主作为贵客,被请入了侧边最靠前的坐席。
明兰身穿一袭绿色嫁衣,与一身红袍的齐衡同站在堂中,红男绿女的一对璧人,看的徽柔心生羡慕。
这样的一对新人才叫佳偶,男的俊秀,女的柔丽,光是站在一处,就叫人心生欢喜。
等他们一同敬别双亲,再相偕走出厅堂,抚养明兰长大的祖母终是追了出去。
看着老人家泪盈眼眶,紧紧抓住孙女的手,满脸不舍的模样,徽柔不由动容。
“你说,待到我出嫁那日,爹爹是不是也会这样不舍?”
公主的声音轻忽而飘渺,云卿却听出了她的些许哀伤。
“公主是官家的掌上明珠,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到了那时,恐怕比我祖母还要不舍呢。”
徽柔轻叹了一声,目光看向逐渐远去的一对新人,眼里痛楚一闪而逝。
她知道爹爹疼爱她,可她却不明白,愿意将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的爹爹,为什么不愿意让她获得幸福。
她嫁给李玮,是不会幸福的。
鞭炮声响彻在这一方天地,而后在雪景中缓缓铺开十里红妆。
这一天,盛家的六姑娘嫁入了齐国公府,这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婚姻。
直到车驾回宫,徽柔都一副闷闷不乐,心事忡忡的样子。
马车行至一处街道,徽柔掀开帘子,便见楼上有一熟悉的身影,正临窗而立。
“停车!”
不等平缓行驶的马车稳稳停下,徽柔便跳下车辕,匆匆跑了出去……
等云卿和赵昕发觉她的异常时,徽柔已经不见了踪影。梁怀吉反应极快,追随公主而去。
云卿看着稳稳坐在马车内的人,急切道:“公主突然下车,你就不担心吗,不出去看看?”
赵昕看着窗边男子的侧影,转了转指上的扳指。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酒楼上洞开的窗户内,隐约映出一个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徽柔就站在他的对面。
然后再要去看,便见二人偏移了位置,再窥不见一丝内景。
那个人是谁?和公主有什么纠葛,会是公主强烈拒婚的原因之一吗?
无数个想法在云卿脑海里不停闪现,她就像一个想要探明真相的侦探,充满了强烈的求知欲。
赵昕本想闭目养神,谁知却被一双求知的眼睛紧紧锁定。
他挑眉:“你想听八卦?”
云卿眨眨眼睛,“可以吗?”
一阵默然,而后赵昕淡淡讲述起了公主和那楼上的公子之间的事迹。
那位公子名为曹评,乃是曹皇后母家的子侄。
因为姑母是中宫皇后,曹评便时常被召进宫庭,但有宴饮,缺不了曹公子的身影。
可以说,曹评和徽柔是自幼便相识的。正如徽柔和李玮一样。
只是比起木讷的李玮,曹评更受公主的喜欢,从年幼之时便总喜欢和这个大哥哥一起玩耍。
长大后,公主更是对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曹评倾了心。
二人郎才女貌,又有共同的爱好,一来二去便相互生了爱慕之心。
只可惜官家眼里只有老实敦厚的李玮,并不看好出自后族的曹评。
那个时候,皇后有将高滔滔许配给太子的打算,因为有这样一番前因,官家自然不会允许曹家再出一位驸马。
再之后,官家便撞见了曹评与公主躲在暗室里相谈甚欢,举止十分亲近的样子。
这更加剧了官家对曹评的厌恶,觉得他引诱公主,不是公主良配,便硬生生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此事不久之后,官家当众宣布了公主与李玮的婚事。
也正因为此事,公主便开始郁郁寡欢,再不见笑颜。
云卿听完了公主与曹评的故事,不由感慨:“方才虽然只看见曹公子的一个背影,我却能够猜出他定是位面貌俊逸的男子,能被公主喜欢,想必他才学也是不俗,这样出众的公子,难怪公主总是黯然神伤。”
赵昕眉头微蹙:“你连他的脸都没看见,就知道他面貌俊逸,才学不俗?这未免太武断了吧。”
云卿低笑:“公主喜好美人,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毕竟,伺候公主的宫婢都要比旁人宫里的漂亮一些,这已经很能说明她的喜好了。
只可惜疼宠女儿的官家,却不知道公主真正喜欢什么。
楼上的雅间外,梁怀吉恭敬地等候在门外,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曹哥哥,你当日对爹爹说的话,是出自真心的吗,你是不是受了他的逼迫,这才说不敢觊觎公主?”
当日幽会的事情泄露,官家曾派出皇城司的人围困曹府,在徽柔看来,这就是以势相逼。
她的曹哥哥定当是不敢违逆圣意,怕给曹家带来灾祸,这才违心地说了那样一番话。
曹评欲言又止,终是冷淡道:“公主,官家已为你定下了驸马,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至于我们,公主便如曹评一样忘了吧。”
徽柔充满光亮的眼睛里逐渐黯淡,她捂着耳朵道:“不,你一定是怕我爹爹降罪于曹家,这才说要我忘了,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曹哥哥,你都忘了吗?”
徽柔的话音一落,曹评便不由心中一痛。
“公主,曹评只是一介臣属,配不上公主的厚爱。当日于殿中所说,并不受人逼迫,全都是我真正的想法。”
徽柔看着眼前连目光都不敢扫向她的人,流泪道:“我听娘娘说,你家里在给你议婚,你当真要忘了我,要放弃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公主,你是天潢贵胄,陛下亲女,自当配更好的儿郎。”
曹评苦笑道:“我不过是个卑微怯懦的小人,一遇到危难,便只想脱身而去,实在配不上公主……”
听他说的冠冕堂皇,徽柔不禁失望,“曹评,你口口声声说配不上我,那谁能配得上我,是我爹爹为我选的那位李家驸马吗?”
“你说过,他是块烂木头,我不应该顺应爹爹心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困在那根烂木头里。”
“如今,你这个样子,这样轻易就放弃了我,你是想让我永远困在李玮那样的烂木头里吗?”
对于公主的质问,曹评哑口无言。
徽柔含泪道:“曹哥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李玮,更不想要嫁给他,我心里的驸马人选一直都没变过,一直都是你呀。”
徽柔的一番剖白,让曹评十分动容,只是一想到那日殿内与官家的问答,他就十分羞惭。
他从没有见过官家如此震怒的模样,他看向他的目光是那么冰冷,此时一回想起来,曹评还觉得惶恐。
什么叫天威难测,那个时候他就感受到了。
当官家问他,是否愿意迎娶公主,曹评退了,他跪在地上,连道不敢,不配。
本以为放弃公主就已经心痛难忍,可是当他看见官家身后的屏风处,那片熟悉的衣角,他更觉痛彻心扉。
徽柔看见了,看见了他这样懦弱无助的样子,一定会很后悔曾经喜欢过他吧。
从宫里出来后,曹评便再也没有了妄想。
公主是天上月,高不可攀,他曹评不过是一凡夫俗子,怎么配摘取月亮呢。
曹皇后洞悉了官家对曹家的不满,便让曹母给曹评议亲,曹评早就让官家打碎了一身傲骨,便再没了想要带她冲破樊笼的心。
“公主,那一日你就藏在官家身后吧?”曹评看向徽柔,语带哀伤。
徽柔道:“是爹爹让我去听,我本以为你会应下爹爹的话,却不想你怕了爹爹,狠狠拒绝了我……”
“你可知道,那一日爹爹答应我,只要你能满足他提出的三个条件,他就愿意将我嫁给你。”
说到这里,徽柔揉了揉鼻子:“谁知道你竟然如此惧怕爹爹,连他的试探都那么惶恐。我本来以为你是怯懦,所以才不敢应声,后来我才知道,你是因为爹爹围了曹家,怕牵累家族。”
曹评:“公主,陛下他根本就没有给我表明心意的机会,皇城司围困了曹家,他就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无路可选,只能顺从。”
“所以,你嫁给李玮,这才是官家真正的心意,我们都不能违逆。”
他用很悲伤的眼睛看着公主,却发现公主已经哭成了泪人,于是,对上那双泪眼,曹评的眼里也积蓄起了泪水。
他转过身去,微仰着头,“公主,这就是我们的宿命,我接受了,你也要学着接受……”
一双手臂环住了曹评的腰,徽柔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你知道爹爹提出的三个条件是什么吗?如果你可以选,听了那三个条件后,你会答应做我的驸马吗?”
曹评眼里的泪无声滑落,他问:“是哪三个条件?”
徽柔吸吸鼻子,道:“爹爹说……若要娶公主,必得一生不做官,一生不纳妾,长子从母姓……”
“若能娶公主为妻,曹评愿一生寄情山水,终日闲云野鹤,一生一世夫妻相伴,再无旁人,赵姓尊贵,若得长子,从赵姓也是无上荣耀。”
曹评的回答让徽柔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仿佛寻到了出口,不由放声痛哭。
梁怀吉听到公主哭声,猛然推开了门,然后便见公主与曹评正相对着流泪。
“怀吉,我没事,只是想和曹哥哥告个别,求你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怀吉愣了片刻,便又将门关上了。
马车里,云卿见公主久久不归,便吩咐了翠墨上去看看。
等翠墨到了楼上,怀吉便垂头叮嘱道:“你在门口守着,公主一会儿就出来了,不必打扰。”
翠墨点了点头,而后梁怀吉便下了楼,向马车近旁走去。
“殿下,公主哭了,哭的很伤心……”
赵昕:“曹评呢?”
梁怀吉:“曹公子同样。”
云卿与赵昕相视一眼,而后道:“殿下,有情人应成眷属,而不应该被迫分离。”
“那你想怎么办?”赵昕看向云卿。
“不如咱们去李家,劝一劝李玮,让他放弃?”
赵昕没说话,只淡淡的看着她,云卿自觉此法不可行,于是讪仙转开了目光。
那李玮是官家亲口承认的老实敦厚,认定了徽柔,便不撞南墙不回头。谁能劝的了呢?
“你之前说可以从李玮生母入手,我觉得可行。我已经让人潜入李家,如今那人已经是她身边最信任的嬷嬷了。”
云卿听了大喜:“那可有什么把柄错漏?”
赵昕道:“李玮生母性喜炫耀,常对人言皇家是非,言语里偶尔有对徽柔不敬之言。”
“我想爹爹那么疼爱长姐,一定舍不得女儿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只要让他亲耳听到这些,一定就不会愿意将长姐嫁入李家了。”
官家对福康公主宠爱备至,除了婚事以外,从未有让公主不顺意的举动。
云卿想了想便觉此法可行,实在不行,她也只能让官家再做一场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