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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的春天,河北大地已然被战火灼烧得滚烫。魏州城下,吴军破虏军的营寨连绵如云,旌旗招展, “吴” 字大旗在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却难掩连日攻城受挫带来的沉闷气氛。

营寨间,炊烟稀疏,唯有伤兵的呻吟与兵器锻造的叮当声偶尔划破死寂,像是一头疲惫的巨兽在低声喘息。

城头之上,残破的 “唐” 字大旗被硝烟熏得发黑,边角处撕裂的裂口在风里胡乱翻卷,却依旧顽强飘荡。

守军的箭矢、滚木、礌石,依旧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砸在吴军的攻城器械上,发出 “咔嚓”“轰隆” 的巨响。

攻城塔楼燃烧后的焦黑骨架斜倚在城墙边,木柴燃烧殆尽的灰烬被风卷起,混着尘土扑在每个士卒的脸上,留下一道道黑痕。

护城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浑浊的水流被双方士卒的尸体与填埋的土石染成了暗红色,粘稠的血水在河面上微微冒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几只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凄厉的啼叫。

刘承珪立马于中军帅旗之下,玄色盔甲上溅满了干涸的血点,腰间的佩剑鞘口也沾着泥污。

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凝视着那座如同浑身尖刺的巨兽般屹立不倒的魏州坚城,眼角的皱纹因连日的焦灼而愈发深刻。他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凝重,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粗重的白气。

他本以为自己挟新锐之师,趁伪唐内乱、李嗣源主力被燕云李莽部牵制于北线之际,一日之内便可摧枯拉朽,拿下这座伪唐的东都、河北重镇。毕竟,破虏军皆是精锐,盔明甲亮,配备的强弓硬弩、攻城器械皆是汴梁兵工坊最新打造。然而,魏州守军的抵抗力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将军,西城缺口又被堵上了!弟兄们冲了三次,折了百余人,还是没站住脚!” 一名浑身浴血、甲胄破损的校尉头踉跄奔回,他的左臂无力地垂着,甲胄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串暗红的血珠。他的脸上满是疲惫与不甘,眼眶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嘶哑着嗓子禀报时,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刘承珪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下去休整,让医官给你处理伤口,阵亡弟兄的名册稍后报给我。”校尉躬身行礼,转身时一个踉跄,被旁边的亲兵扶住,慢慢向着伤兵营挪去。刘承珪的目光却未离开魏州城头,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尘土,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

他并非鲁莽之辈,自投身行伍以来,大小战役经历过数十场,深知攻城战的艰难,但魏州守军的表现,却让他心中疑窦丛生。连日猛攻,破虏军已经付出了近千伤亡的代价,换做寻常城池,守军早已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可魏州城头的守军,却依旧精神抖擞,箭矢、滚木依旧源源不断,甚至在每次击退吴军后,还会传来阵阵呐喊,那呐喊声里,没有绝望,反而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韧性,一种…… 仿佛笃定能守住,甚至隐隐带着某种期待的反扑欲望。

“他们在等什么?” 刘承珪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柄,剑柄上的缠绳早已被汗水浸透,变得滑腻。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是城中粮草充足,足以支撑长期坚守?可魏州被围已有数日,即便储备丰厚,也该显露颓势;是守将悍勇,能鼓舞士气?可就算守将再勇猛,面对破虏军的轮番猛攻,士卒的体力与意志也该到了极限。

“援军?”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刘承珪的心猛地一沉。李嗣源的主力正被李帅(李莽)咬着尾巴,在燕云一带缠斗,自顾不暇,哪来的援军给他魏州?除非……

一个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除非李嗣源敢于行险,放弃北面与李莽的纠缠,甚至不惜让开道路,引诱李莽大军深入伪唐腹地,而他自己,则倾尽全力南下,先解魏州之围,甚至意图反过来吃掉他这支孤军深入的破虏军!一旦吃掉破虏军,不仅能缴获大量军械粮草,更能提振伪唐士气,届时,李嗣源便可挟大胜之威,整合河北兵力,直扑汴梁!

这个想法让他背脊微微发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来。他想起了李嗣源的过往战绩:当年在河东,李嗣源曾以三万孤军,大破契丹十万铁骑,便是靠着出其不意的奔袭;后来平定朱友珪叛乱,也是孤军深入,直捣洛阳。此人用兵,向来以勇悍诡谲着称,在绝境下行此破釜沉舟之举,并非没有可能。魏州守军如此顽强,是否正是因为得到了某种承诺或讯息,坚信援军必至?

刘承珪的聪慧与战场嗅觉在此刻显现得淋漓尽致。他仅仅从魏州守城态势的细微变化中 —— 守军箭矢从未短缺、每次反扑都精准狠辣、甚至夜间还会派出小股部队偷袭吴军粮道 —— 便窥见了一丝潜藏的巨大危机。然而,这一切尚属猜测,斥候并未传回李嗣源大军南下的确切消息,北线李莽那边也暂无异常军报,只是说李嗣源的部队近期收缩防守,并未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没有实证,他不敢,也不能仅凭直觉就仓促改变既定的攻城策略,甚至下令退兵。破虏军是大吴的精锐,此次北伐,陛下寄予厚望,若因自己的猜测而错失战机,导致魏州久攻不下,延误北伐大计,他难辞其咎。可若是真如自己所料,李嗣源大军南下,而破虏军毫无防备,届时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谨慎的性格让他立刻做出了最稳妥的反应。他翻身下马,动作略显急促,胯下的战马低嘶一声,仿佛在呼应他心中的焦灼。他快步走回中军大帐,帐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帐内,几名参军正围在沙盘旁,眉头紧锁地标注着战况。看到刘承珪进来,众人纷纷躬身行礼,神色肃穆。

“都退下,我要写密报。” 刘承珪沉声道,目光扫过沙盘上插满的小旗,魏州城的模型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红色的小旗代表吴军,黑色的代表唐军,红色小旗在城下堆积,却始终未能突破黑色小旗的防线。

参军们默默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刘承珪一人。他铺开微黄的麻纸,提起狼毫,饱蘸浓墨,将魏州战况、守军异常顽强的表现、自己的疑虑与猜测,条分缕析,写得清清楚楚。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黑点,如同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

“…… 自围攻魏州以来,我军已历七次猛攻,折损将士九百七十三人,其中校尉八人、伍长十二人。然魏州城防依旧坚固,守军抵抗之烈,异于寻常。臣观其士卒,虽面带疲惫,然眼神坚毅,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未见匮乏,且每击退我军后,必有欢呼之声,士气未颓,反有亢奋之象,似有所恃。

臣反复推演,李嗣源主力虽被李帅牵制于北线,然昔年河东之战,彼以寡敌众,逆势翻盘,便是行险之举。今伪唐内外交困,魏州乃河北门户,若魏州失,则河北震动,伪唐基业动摇。李嗣源为求自保,未尝不会行险南顾,弃北线于不顾,倾巢而出,驰援魏州。

若果真如此,刘承珪所部孤军深入,无援军策应,恐遭其合围。此事关乎北伐全局,臣不敢专断,特八百里加急呈报,伏乞圣裁,并请军武卫诸位大人详加研判,速定应对之策……”

墨迹未干,刘承珪便唤来亲信校尉秦武。秦武年约二十七八,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是刘承珪一手提拔起来的,忠诚可靠,且骑术精湛,曾多次完成紧急传信任务。此刻,秦武身着轻甲,腰间挎着横刀,见刘承珪神色凝重,便知事情紧急,躬身道:“将军有何吩咐?”

刘承珪将密封好的军报递给他,军报外用火漆封口,上面盖着他的将军印,封口处还粘着三根白色羽毛,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需日夜兼程,不得延误。“立刻选派最好的骑手,双马换乘,不惜马力,将此密报以最快速度送往汴梁军武卫!路上不得有任何耽搁,哪怕是累死战马,也要在三日内将密报送到!” 刘承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眼神中满是嘱托。

“末将遵令!” 秦武接过密报,贴身藏在盔甲内侧,又用布条紧紧捆住,确保万无一失。他再次躬身行礼,转身冲出大帐。帐外,早已备好两匹神骏的乌骓马,马身上挂满了行囊,里面是干粮和水。秦武翻身上马,高声喝道:“随我出发!” 两名同样精锐的骑手也翻身上马,三人三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营寨,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向着南方绝尘而去。

刘承珪站在帐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转过身。

营寨里,士兵们大多已经休息,只有少数哨兵在来回巡逻,火把的光芒在夜色中摇曳,映照出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魏州城下的战事只会更加艰难,而他能做的,便是坚守阵地,等待汴梁的回复,同时密切关注北线的动向,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汴梁,皇城,已是夜色深沉。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丝绒,将整个皇城笼罩其中,只有零星的灯火点缀其间,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花蕊夫人所居的金钗阁,却是一片温馨静谧。烛光柔和,透过镂空的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阁内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那是花蕊夫人最喜欢的味道,清新雅致,能让人忘却尘世的烦恼。徐天难得卸下一日朝务的疲惫,正与花蕊夫人对弈手谈。棋盘是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棋子则是黑白双色的和田玉,温润通透。

花蕊夫人今日穿着一身月白底绣淡紫兰花的襦裙,裙摆上的兰花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绽放。

云鬓微松,只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更添几分柔美。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凄婉,多了几分柔媚,玉指拈着一枚白子,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棋路。

眼波流转间,她偶尔会偷偷打量对面凝神思索的皇帝,眼神中带着一丝爱慕与依赖。

徐天身着常服,青色的锦袍上绣着暗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拈着黑子,目光专注地落在棋盘上,眉头微蹙,神情认真。连日来的朝务繁忙,北伐的战事更是让他心力交瘁,唯有此刻,与花蕊夫人对弈,才能让他暂时放下肩头的重担,享受片刻的宁静。

然而,这份宫廷内的静谧温存并未持续太久。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焦急,显然是有紧急之事。随即是大太监李肆那特有的、带着一丝焦急的压低嗓音在门外响起:“陛下,军武卫京营杜统制、周副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此刻已在宣政殿外候旨。”

徐天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黑子停在半空,眉头瞬间蹙起。

他抬起头,眼中的专注瞬间被凝重取代。杜仲和周本皆是他的心腹大将,负责汴梁的防务与军武卫的日常事务,若非十万火急之事,绝不会在深夜同时求见。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篓,“嗒” 的一声,打破了阁内的宁静。

“知道了。” 徐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

花蕊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与哀怨,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让他多留片刻,或许是想叮嘱他注意身体,但看到徐天那瞬间变得锐利和凝重的眼神,终究将话语咽了回去。

她只是柔顺地起身,替他整理了一下并未凌乱的袍袖,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袖口,动作温柔,轻声道:“陛下,国事要紧,万望保重龙体。”

徐天 “嗯” 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让花蕊夫人心中一暖。他没有再多言,随即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李肆早已提着一盏玲珑宫灯在一旁躬身等候,宫灯的光芒柔和,照亮了徐天前行的道路。

从金钗阁到宣政殿,要穿过几条长长的宫道。夜色深沉,宫道两旁的宫墙高耸,如同沉默的巨人。

巡逻的禁军士兵身着甲胄,手持长枪,见徐天一行人走来,纷纷躬身行礼,大气不敢出。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徐天的步伐沉稳而急促,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样的紧急军情,会让杜仲和周本深夜求见。莫非是北伐前线出了变故?是李莽将军那边遭遇了埋伏,还是刘承珪围攻魏州受挫?一个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让他心中愈发沉重。

宣政殿内,烛火通明,数十根巨大的蜡烛燃烧着,驱散了夜的黑暗,却驱不散那骤然凝聚的紧张气氛。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

杜仲和周本皆身着常服,但眉宇间满是风尘与肃杀,显然是接到消息后便立刻赶来,连官服都未及更换。

杜仲的常服上沾着些许尘土,眼角带着血丝,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周本则面色凝重,双手紧握,指节微微发白,显然也在为军情担忧。

“臣等参见陛下!” 见到徐天走进殿内,杜仲和周本同时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免礼!” 徐天直接走到御案后坐下,御案上摆放着几份奏折,显然是白天未处理完的。

他拿起李肆呈上的、封口处粘着三根羽毛的军报,心中一沉,这种级别的紧急军报,自北伐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他迅速拆开火漆封口,展开麻纸,目光在刘承珪的字里行间飞速移动。

刘承珪的字迹刚劲有力,却透着一丝急促。

魏州战事不顺、守军异常顽强、怀疑李嗣源可能行险南顾…… 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徐天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他越看心中越惊,刘承珪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李嗣源此人,确实是个棘手的对手,行事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若真让他倾尽全力南下,不仅刘承珪所部危矣,就连汴梁也可能受到威胁。

片刻后,徐天将军报放在御案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 “笃笃” 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他抬头看向两位心腹大将,沉声道:“刘承珪的急报,你们看过了。魏州战事不顺,他怀疑李嗣源可能行险南顾。二位爱卿,有何看法?”

杜仲率先开口,他性格沉稳,思虑周全,此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陛下,刘承珪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他久在军旅,战场经验丰富,若不是察觉到了极大的异常,绝不会如此紧急地发来密报。臣思虑,李嗣源此人,用兵向来喜行险招,不拘一格。如今他北有李莽将军大军压境,南有刘承珪围攻魏州,陷入两面夹击之中,形势危如累卵。若按常理,他应固守待变,或集中兵力与李莽将军决战,分出胜负后再回师救援魏州。但……”

杜仲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眼神中满是担忧:“但李嗣源此人,最擅长在绝境中觅得生机。他若认定魏州若失,则河北门户洞开,伪唐顷刻崩解,他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臣恐其会孤注一掷,暂时放弃北面抵抗,甚至故意让开通道,诱使李莽将军深入伪唐腹地,使其战线拉长,补给困难。而他自己,则集中所有能动用的兵力,包括可能隐藏在洛阳、邢州一带的后备兵力,全力南下,先击破兵力相对薄弱的刘承珪部!”

“刘承珪所部虽精锐,但连日攻城,伤亡不小,士卒疲惫,若遭遇李嗣源主力突袭,恐怕难以抵挡。” 杜仲继续说道,“若其得手,不仅解了魏州之围,更能吞掉我破虏军,缴获大量军资器械,伪唐士气必将大振。届时,他便可挟大胜之威,整合河北、河南的兵力,顺势南下,直扑我汴梁!此虽险招,却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一旦如此,我大吴北伐大计将功亏一篑,局势将瞬间逆转!”

周本在一旁沉吟着,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认真思索杜仲的话。他接口道:“陛下,杜统制所虑,确是老成谋国之言,此种可能性必须警惕。不过,臣另有一思,愿为陛下分忧。魏州乃伪唐肇基之地,号称北都,不仅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更有着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李嗣源甫经内乱,诛杀伪唐先帝,自立为帝,根基未稳,境内诸多节度使皆是观望态度,若此时丢失魏州,必将人心惶惶,那些观望的节度使很可能会倒戈相向,伪唐将不攻自破。”

“因此,臣以为,李嗣源或许并未亲自南下,而是不惜代价,派遣了大量精锐援军,甚至可能由其子李从珂、侄李从厚率领,驰援魏州。” 周本分析道,“他此举意在向天下表明其坚守河北、与伪唐共存亡的决心,以安抚境内的节度使,稳固自己的统治。魏州守军得知援军将至,故而士气高涨,奋力守城,以期里应外合,击退我军。若如此,虽依旧棘手,需我军增派援军,才能拿下魏州,但风险相较于李嗣源亲率主力南下,则要小得多。”

周本顿了顿,补充道:“毕竟,洛阳乃伪唐都城,是其根本之地,若李嗣源亲率主力南下,必然会导致洛阳空虚,李莽将军若趁机长驱直入,攻克洛阳,伪唐将无家可归。李嗣源身经百战,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未必敢行此彻底疯狂之举。”

两位大将,一个倾向于最坏的可能,认为李嗣源会破釜沉舟,直扑汴梁;一个则认为可能是伪唐的固守策略,派遣援军驰援魏州,稳固根本。

两人的分析皆有其道理,论据充分,让徐天也陷入了沉思。

徐天身体微微后靠,倚在龙椅的靠背上,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眉头紧皱。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他手指敲击案面的 “笃笃” 声。

杜仲和周本屏息凝神,垂手侍立,不敢打扰皇帝的思路。他们知道,此刻皇帝的决策,将关乎北伐的成败,关乎大吴的安危,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嗣源,这个名字在徐天脑海中盘旋。

他与李嗣源虽未谋面,却早已对其深恶痛绝。此人本是李克用的养子,靠着战功一步步崛起,却野心勃勃,诛杀故主,篡夺帝位,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

徐天深知,李嗣源绝非庸碌之辈,而是一位真正的沙场名将,不仅勇猛善战,更善于谋略,往往能在绝境中创造奇迹。如杜仲所言,这是一头被困的猛虎,被逼到绝境,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行险南顾,直捣汴梁,看似不可思议,但对于李嗣源来说,却并非没有可能。一旦成功,他便能逆转战局,甚至有可能推翻大吴,一统天下。

而周本的分析也同样符合逻辑。魏州的战略意义太过重要,对于根基未稳的李嗣源来说,丢失魏州,就意味着丢失了河北,丢失了人心,伪唐很可能会因此分崩离析。

因此,李嗣源派遣援军驰援魏州,稳固根本,是乱世中常见的手段,也是最稳妥的选择。

放弃洛阳,任由李莽将军长驱直入,确实是自绝后路,李嗣源未必有如此大的魄力,也未必敢冒这样的风险。

徐天的脑海中,如同有两个声音在激烈交锋。一个声音告诉他,要相信杜仲的判断,料敌从宽,御敌从严,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另一个声音则告诉他,周本的分析更为稳妥,李嗣源大概率不会放弃洛阳,驰援魏州的可能性更大,若因此大举调动汴梁兵力,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也会影响其他地区的防务。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徐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所有的犹豫与纠结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沉稳与威严。他知道,作为大吴的皇帝,他不能有丝毫的侥幸心理,北伐是他一统天下的关键一步,绝不能因为一时的犹豫而功亏一篑。

“二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 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遍整个宣政殿,“然,兵者,诡道也。李嗣源乃沙场宿将,身经百战,深谙用兵之道,不可以常理度之。他行此破釜沉舟之举的可能性,绝不能排除!朕常对你们说,料敌从宽,御敌从严。面对如此狡诈之敌,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只有做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无论李嗣源最终如何出招,我们都能从容应对,确保大吴的利益不受损害!”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杜仲和周本,一字一句地开始下达命令:

“杜仲!”

“臣在!” 杜仲上前一步,躬身领命,神色肃穆。

“朕命你,即刻起,抽调汴梁及周边所有能调动的军队!包括殿前司诸班直、京城戍卫部队、乃至正在轮训的新兵营!” 徐天的声音铿锵有力,“将这些部队统一编组,补充军械粮草,所有将士一律取消休假,进入最高战备状态!由你亲自统领,坐镇汴梁以北的陈留城,随时准备北上,支援刘承珪部!若李嗣源真的倾巢南下,你需率部死死拖住他,务必为朕争取时间,绝不能让他逼近汴梁半步!”

“臣,领旨!” 杜仲抱拳躬身,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他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要将汴梁的家底都掏出来,准备一场可能到来的决战。陈留城是汴梁的北大门,一旦失守,汴梁将直接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责任重大。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身为军人,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

“周本!”

“臣在!” 周本也上前一步,躬身领命,眼神坚定。

“朕命你,全权负责汴梁城防务!” 徐天的目光落在周本身上,语气凝重,“立刻组织民壮,加固城墙,修补防御工事,在城内外布设暗哨,清查奸细!四门戒严,夜间实行宵禁,严禁任何人随意出入!同时,囤积足够的守城物资,箭矢、滚木、礌石、火油等,务必准备充足!朕要你确保汴梁城固若金汤,万无一失!若有任何疏漏,导致汴梁出现闪失,唯你是问!”

“臣,遵旨!必保汴梁无虞!” 周本同样肃然领命,声音掷地有声。守护国都,责任重大,他心中清楚,这是陛下对他的信任,他必须全力以赴,绝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

“去吧!” 徐天一挥手,语气急促而坚定,“即刻行动!不得有任何延误!有任何新的消息,无论何时,立刻报朕知晓!”

“是!臣等告退!” 杜仲和周本不再多言,躬身行礼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在空旷的宣政殿内回荡,带着一股临战的紧迫感,很快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宣政殿内,只剩下徐天独自一人。

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御案上,十指交叉抵着下颌,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份来自魏州前线的紧急军报。

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深邃如渊,里面充满了凝重、决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李嗣源…… 你究竟意欲何为?是固守待援,派遣援军驰援魏州,还是真的敢行此惊天豪赌,倾巢南下,直扑汴梁?

徐天的脑海中,开始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以及对应的破解之策。

他想到了刘承珪部的处境,若李嗣源真的南下,刘承珪能否支撑到援军赶到?他想到了李莽将军,若李嗣源放弃北线,李莽能否及时察觉,率军南下策应?

他想到了汴梁的防务,周本能否守住这座都城,挡住李嗣源的猛攻?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他知道,这盘关乎天下归属的棋局,已然到了最凶险、最关键的中盘搏杀阶段。一步走错,便可能满盘皆输。但他没有丝毫退缩,身为大吴的皇帝,一统天下是他的毕生夙愿,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外。夜色依旧深沉,皇城之上,星斗满天。他抬头望着天空,眼神坚定。无论对手如何出招,他都必须确保,最终的胜利,属于大吴,属于他徐天。这场血战,从魏州城下开始,或许很快就会蔓延到汴梁郊外,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这场决定天下命运的终极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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