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幽长而寂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李玄稷心智超群,即便在黑暗中,亦凭借方向与步距默默计算着路径与方位。他感知到,这条密道大致是朝着皇宫西苑的方向延伸。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李玄稷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放轻脚步,如同狩猎的夜豹,慢慢地向着光源靠近。
光亮渐盛,他隐在通道出口的阴影里,向内望去。
只见一间简陋却整洁的石室中央,一盏昏黄的蜡烛下,一位女子正伏在案前。
她发髻微松,几缕青丝柔顺地垂落在雪白的颈侧。她轻蹙着眉,眸中仿佛凝结着化不开的轻愁,那专注而忧郁的神情,竟让这昏暗的石室也仿佛焕发出光晕,让人一见便心生无限怜爱。
李玄稷骤然屏住了呼吸。
是她!
昨日在母后宫中惊鸿一瞥的那个女子。
此刻近看,灯下观美人,更觉她肤光如玉,气质静谧出尘,那眉间一缕愁思,非但不损其色,反添一段动人心魄的风韵,让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一时竟看得痴了。
所有的谨慎谋划,在这一刻仿佛都消散褪去,他的眼中心中,只剩下灯下那抹美丽身影。
姜袅袅正为如何带阿满逃离这深宫而愁肠百结,纤指无意识地揉着额角。
忽然,她感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下意识地抬起头,竟看见“阿满”静默地立在几步之外的光影交界处。
她微微一怔,柔声问道:“阿满,怎么又回来了?”
眼前的“阿满”并未如往常般雀跃地回应,只是沉默地伫立着,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沉沉地望过来,目光复杂得让她心中莫名一悸,竟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她压下那丝异样,温柔地招了招手:“过来呀,傻站着做什么?”
只见那少年依言缓步走近,步伐间带着一种她从未在阿满身上见过的沉稳与压迫感。
虽觉有些奇怪,姜袅袅还是习惯性地拉起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安心。
她仰起脸,细细端详着他,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关切:“怎么了?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不成?”
李玄稷任由那双柔荑握住自己的手,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他心神微颤。
他靠近她,一股极淡却勾人心魄的香气悄然萦绕鼻尖,那是一种温软的乳香,清甜如蜜,又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仿佛自皮肉透出的香气,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织成一种令人沉沦的暖香,让他几乎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想要将这气息彻底占为己有。
他低眸,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灯下看她,肌肤细腻得不见丝毫瑕疵,羽睫低垂,投下小片诱人的阴影,那双盛满担忧的秋水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近乎贪婪的失态模样。
就在这四目相对的刹那,李玄稷脑中猛地一阵眩晕,许多陌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他仿佛感到自己被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轻轻摇晃着,耳畔是她哼唱的江南小调,婉转温柔,看见一双纤白的手正耐心地一勺勺喂他吃着温热的羹汤。
画面一转,又是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在微黄的纸页上写下一个个工整的字……
这些记忆碎片温暖而真切,带着令人眷恋的烟火气息。
然而李玄稷心底明白,这不是他的记忆。
他是当今太子,自幼长于深宫,习的是帝王之术,伴的是严师诤臣,何曾有过这般寻常母子间的亲昵时光?
复杂的情绪瞬间爆发。
他此刻不仅是在窃取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少年的身份,更是在以卑劣的方式,窥探窃取着原本独属于另一人的,弥足珍贵的温情与记忆。
可偏偏,这偷来的情意和眼前女子身上蚀骨的香气,让他沉溺其中,竟生出一种不愿醒来的迷恋。
姜袅袅见他神色异常,沉默不语,那双总是明亮的眼眸此刻却深不见底。
她心中怜意大盛,未再多想,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将眼前这看似失魂落魄的少年轻轻揽入自己温暖的怀中。
“阿满,”她柔声唤道,那江南水乡蕴养出的软糯口音仿佛被水汽浸透,此刻更是甜得如同化不开的蜜,每一个字音都裹着缠绵的温柔,带着独特的韵律,轻轻敲在李玄稷的心尖上,酥麻之感瞬间蔓延开来,几乎让他心神失守,醉溺其中,“告诉袅袅,到底怎么了?是外面有谁给你委屈受了么?”
她的话语是温柔的,不掺半分杂质,她的怀抱是无比的柔软,仿佛能包容他所有不为人知的疲惫与压抑。
她身上那缕清甜暖香愈发清晰,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将他紧密缠绕。
李玄稷自牙牙学语起,耳畔萦绕的便是母亲沉甸甸的教诲。
他是中宫嫡出,血脉里流淌着最高贵的继承权,也背负着最不容喘息的责任。喜怒哀乐,皆不能轻易外露。
年岁稍长,太子的冠冕加身,这重身份更化作无形枷锁,将他层层禁锢。言行举止需端方合度,行走坐卧皆需为天下范式。
他曾见过渴望过的寻常孩童的嬉笑怒骂,于他皆是不可企及的奢望。
久而久之,那属于少年人的鲜活心性被生生压制,他用刻意习得的冷漠为自己铸就了最坚硬的铠甲,将那个真实的自己,深深地藏匿其后,无人得见,不敢示人。
可此刻,他终究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怀中温香软玉,耳畔吴侬软语,这一切远超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