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年再顾不得周遭是否有人注视,一把将眼前这抹单薄脆弱的身影紧紧拥入怀中,用体温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别胡说,”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温柔,“袅袅,你还有我,有大哥…还有言卿。我们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
自姜父离世后,姜袅袅就像一株失了养分的名贵兰花,日渐枯萎。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院中凋零的树木出神,侧影单薄得像一页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宣纸。
陆景年和白言卿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们变着法子寻来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或是故意说些俏皮话逗她,可她至多只是勉强弯一弯嘴角,那笑意如蜻蜓点水,还未到达眼底便已消散在苍白的唇边。
她整个人恹恹的,原本就纤细的身子愈发清减,素色的衣衫罩在身上空荡荡的,更显得脆弱不堪,仿佛用力一些拥抱就会碎裂。
白言卿忧心忡忡。他看着她苍白近乎透明的脸色,看着她轻声咳嗽时微微颤动的脆弱肩头,真怕她这过于纤细的身子,同样撑不过这个凛冽寒冬。
而最让他心头揪紧的,是她身上那缕日渐淡去的冷香。那是她独有的气息,似雪中初绽的梅魂混着药香,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如今这香气正随着她的凋零而渐渐消散,就像她的生命之火正在一点点熄灭。
每当靠近她为她把脉时,那淡去的香气总让白言卿莫名恐慌,他怕留不住这缕萦绕在他心间的幽香,更怕留不住这个在尘世中渐渐透明的美人。
就连远在前线的陆景霆,一封接一封的家信中也透出了罕见的焦灼。
字里行间,皆是无法亲自照看的懊恼与挂念。
这日午后,白言卿走到她身边,望着她单薄得快要融进光里的身影,声音放得轻柔:“袅袅,别总是闷在屋里,我带你出去透透气。”
说罢,他取过一旁挂着的厚实大衣。
那是一件做工极其考究的冬衣,领口缀着一圈蓬松柔软的雪白狐毛,是陆景年前几日特意送来的。白言卿的目光在那狐毛上停留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展开大衣,动作轻柔地披在她肩上。
他的动作细致得近乎虔诚。
先是小心拢起她散在领口的长发,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颈后细腻的肌肤,感受到那里的微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而后他仔细为她系好衣带,将前襟交叠处整理得服服帖帖,又不放心地重新拢了拢,确保没有一丝缝隙能让寒风侵入。
那雪白的狐毛簇拥着她的脸颊,柔软得仿佛云端。
这纯净无瑕的色泽越发衬得她一张小脸莹润如玉,五官精致得如同画师精心勾勒的墨笔工笔。可她的气色实在太差,那种白便成了一种缺乏血色,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初春即将消融的残雪,轻轻一触就会消散在指尖。
白言卿的指尖在她领口流连,替她将一缕不听话的青丝别到耳后。
他的动作那样自然,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珍视。他低头凝视着她,目光在她过分苍白的脸上细细描摹,眼底深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疼惜。
“好了。”他终于替她整理妥当,声音低沉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易碎的梦。那语气里的宠溺,浓得化不开,仿佛在照料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白言卿的车并未驶向城中洋楼,而是拐进了一条清静的胡同,最终在一处古朴的宅邸前停下。
白家宅院与陆家的有些新式的洋楼截然不同,门楣上悬着匾额,透着历经岁月的沉静。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白言卿温热的手掌始终紧握着姜袅袅微凉的手,牵着她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姜袅袅望着眼前幽深的庭院,神情有些恍惚,脚步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感受到她的怯意,白言卿掌心稍稍用力,那坚定而温柔的力度传递着抚慰。
他侧过头,目光沉静而令人安心,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说着,便稳稳地牵着她,一步步朝着庭院深处走去。
白府正厅内,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门外带来的寒意。
白言卿的父亲母亲,早已端坐在堂上,见人影入门,白母立刻笑着起身迎上前。
“哎呀,这就是袅袅吧?真是个标致人儿。”她声音温厚,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说话间便要伸手去拉姜袅袅的手。
白言卿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轻轻拦了拦,温声笑道:“母亲,外头天寒,一路过来寒气重,冷的很,先让袅袅歇一歇,喝口热茶可好?”
白母顿时会意,连连点头称是,引姜袅袅坐下,目光却仍慈爱地流连于她苍白的脸上。
白言卿亲自端过一盏温热茶汤,递到姜袅袅手中,动作细致妥帖。
而此时,端坐主位的白父始终沉默。
他面容严肃,目光从儿子细致呵护的模样上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终于,他沉沉开口,声音里带着威严:“既然心中已认定人家,便应当尽早完婚,安家立业,收敛心思。岂可如此不明不白,拖沓不前?”
他语气严厉,近乎训诫。
可细听之下,也是白父的妥协。于他这般恪守老派观念的人而言,能应允独子娶一位做过他人小妾的女人,已属极大退让。
白言卿迎上父亲的目光,语气温和却坚定:“父亲,今日我带袅袅回来,只是想让她看一看我的心意,并无意逼迫什么,还请您理解。”
“你!”白父被他这番不紧不慢的说辞噎住,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中茶盏重重一顿。
白母连忙起身打圆场,笑着轻推丈夫一下,转脸温言道:“是该让袅袅看看咱们家的心意。”她眼神朝白父一扫,暗含提醒,随即从身旁茶几上取过一只雕工精细的木匣。
“言卿,”她将匣子递过去,声音放得更柔,“这是家里早就备下的,原就是要传给儿媳的一对镯子。你既认定了袅袅,便由你替她戴上吧。”
她心思细密,早看出姜袅袅始终垂首不语,是拘谨怯生。
这般迂回的送,也不叫姑娘为难。
而姜袅袅有些意外地看向白言卿,见他已从匣中取出一只通透莹润的玉镯,下意识地轻声道:“你……”她指尖微缩,不知该不该推拒,眼中浮起些许惶惑。
白言卿却只是温柔望进她眼里,声音低沉:“袅袅,我认定了你。”话音未落,他已执起她的手腕,将那温润的玉镯顺势滑入她纤细的腕间。
之后,他更带着她去了白家祠堂,在肃穆的牌位前郑重地拜了三拜,虽未多言,向先祖宣告了她的存在。
直至离去时,白父白母送至大门外。
望着汽车驶远,消失在巷口,白母终于忍不住回头,语气带上了埋怨:“儿子好不容易回心转意,喜欢上个姑娘,你看看你,摆的是什么脸色?难不成你真要逼得他又去喜欢男人才满意?”
白父面色依旧板着,沉默片刻。
沉声道:“叫人把家里那几支老山血参给他们送过去吧。”他顿了顿,声音生硬地补了一句,“我瞧着她脸色太差,风吹就倒似的。”
白母这才转愠为喜,笑道:“这还差不多。”
白父哼了一声,别开脸,像是要掩饰关切,硬邦邦地添了一句:“别想岔了,我只是担心她这般身子骨,将来怎么为我们白家延绵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