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屋内,于窗边的木椅中坐下。
白言卿煞有介事地将指尖轻搭在姜袅袅纤细的手腕上,屏息凝神,全神贯注的模样。
其实她的脉象并无大碍,不过是体质天生柔弱,加之近来忧思惊惧交加,又逢阴雨连绵的天气,以致气血稍有郁滞,心神不宁。
但白言卿却故意蹙紧了眉头,拖长了调子:“啧……”
这一声故作沉重的叹息,果然立刻牵动了另外两人的心弦。
陆景年原本对他那套“看诊”的说辞还将信将疑,此刻见他这般情状,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急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情况棘手,不好治?”
白言卿并不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收回手,站起身,负手在房中踱了两步,故作深沉地长叹一声:“哎……”
姜袅袅本就心思敏感,被他这副欲言又止,唉声叹气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一双秋水明眸不安地望向白言卿。
陆景年见她如此,更是心急如焚,也跟着站起身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究竟如何?”
白言卿见火候已到,这才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二人,脸上摆出十足的郑重神色,缓缓道来:“并非是不好治。只是小姐玉体孱弱,虚症已非一日之寒,根基有损。寻常汤药恐难速效,需得辅以金针渡穴,疏通脉络,再加以特制的药香日日熏疗,方可见效。此过程需徐徐图之,急不得,也断不得。” 他特意强调了“日日”。
陆景年闻言,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是如此,只要能治好便好。言卿,此事就拜托你了,务必用心。只要你能调理好她的身子,日后但凡你有需要,我定义不容辞。”
白言卿立刻端出一副“医者仁心,义不容辞”的恳切模样,郑重颔首:“景年兄放心,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我定然竭尽所能,悉心照料,直至小姐康复。”
*
“起棺。”
沉重的楠木棺椁被缓缓抬起,移出灵堂。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从陆家那气派非凡的门楣下鱼贯而出,白色的魂幡在阴沉的天空下飘摇,纸钱如同灰色的雪片,纷纷扬扬洒满了长街。
陆景霆并未出现在送葬的队伍中。
代表陆家出面主持仪式的,是二少爷陆景年,他一身素服,神色肃穆地走在队伍最前列。
更令人侧目的是,队伍中竟还跟着几位哭哭啼啼的姨太太。依照旧例,妾室通常不得于正式出殡时随行,这无疑是陆景霆的意思。如今他执掌大权,一言既出,无人敢驳斥半句,只得依从。
于是,这几位妆容精致,哭声却未必真切的姨太太,便成了这庞大送葬队伍中格外引人注目的一景。
她们的出现,为陆老爷子的最后一程增添了无数谈资。北平的百姓挤在街道两旁,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将这北平最大富商的葬礼,连同他身后这些风流韵事,当作了一场难得的热闹观看。
陆老爷子生前显赫,死后却以这种方式,再度成了全城议论的焦点。
送葬的队伍散去,陆家大宅重归肃静,陆景霆端坐于正厅主位之上,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姜袅袅则安静地坐在右侧下首的椅中,低眉顺眼,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沉重的空气里。
陆景年一回来,便无视了厅内凝滞的气氛,快步走到姜袅袅身边的空位坐下,侧过头低声与她说着什么,试图缓和她眉间若有若无的轻愁。
陆景霆冷眼扫过厅内几位仍穿着素服,惴惴不安的姨太太,并未迂回,直接开口,声音在大厅中显得格外清晰冷硬:“如今父亲已然离世,这宅院原是景年母亲的陪嫁,几位姨娘继续留在此处,于情于理都不甚合适,府上会备好一份丰厚的钱财,足以保诸位后半生衣食无忧,诸位拿了。”
他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淡淡移开,望向窗外沉沉的庭院,“便各自回本家,寻个安稳归宿吧。”
几位姨太太闻言,脸上立刻显出不愿和惊慌。她们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敢率先出声反驳,却又磨蹭着不肯离开,低低的啜泣声渐渐响起,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凄楚,却也带着几分刻意。
陆景霆见状,眼底掠过一丝不耐,挥手让人将早已备好的银票和现大洋端了上来。“另外,”他补充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老爷子这些年赏给你们的名贵首饰,也允许你们一并带走。这已是仁至义尽。若还有人要在此胡搅蛮缠,不识抬举……”
他话未说尽,但其中威胁意味已让那几声啜泣戛然而止。威逼利诱之下,几位姨太太终于不敢再坚持,相继上前,识相地拿了钱。
此言一出,正与姜袅袅低声说话的陆景年骤然冷下脸来,冰冷的目光看向五姨太,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意味。
五姨太被这目光一刺,后续更难听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