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谷深处的嗡鸣声愈发密集，像是无数面古磬在地底同时敲响，每一声都精准叩击在人的神经末梢。
那声音带着金属的冷感，在耳膜上刮擦出细密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听觉神经直插脑髓。
空气泛起肉眼难察的涟漪——皮肤浮起细微战栗，鼻腔中弥漫着冰雪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舌根泛咸，似血滴滑落喉间。
这声音不只是从耳道灌入，更像是直接在颅腔内震荡、回旋，撕扯着理智的最后一丝防线。
林慧真指尖微颤，终于将那枚青城铜铃缓缓举起。
铃身乌沉，刻满细密符文，触手生凉如冬夜石碑；铃舌为陨铁所铸，冷光幽然，映出她瞳孔中跳动的微芒。
她不敢贸然摇动，掌心已渗出薄汗，却被铃身迅速吸走，留下黏腻湿意。
可就在这迟疑之间，远处那一声接一声的铜磬余音竟如潮水般涌来，与她掌中铜铃隐隐呼应，仿佛天地间只存此一音，连心跳都被纳入了那诡异的节律之中。
“试。”方清远低声道，目光死死盯着四壁冰层中那些跪拜的人形轮廓，“它在等我们回应。”
他的嗓音干涩，却稳得惊人。
林慧真咬牙，手腕轻抖——
一声清越短促的铃音划破嗡鸣，如同利刃割开浓雾。
刹那间，冰壁剧烈震颤，整条冰谷发出刺耳的共振尖啸，众人下意识捂住双耳，指缝间仍漏进令人牙酸的高频嘶鸣。
空气扭曲如沸水，热浪扑面而来又瞬间冻结，脸颊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一道裂痕自头顶冰穹蜿蜒而下，碎冰簌簌坠落，砸在肩头发出闷响，寒气浸透衣领，脊背顿时一片冰凉。
紧接着，“咔嚓”一声脆响，左侧冰壁轰然裂开一道竖缝。
众人屏息凝望——一截黑色石柱赫然嵌于岩心，通体漆黑如墨，非金非石，表面镌刻七十二个倒置梵字，环列成圈，字迹深陷，边缘磨蚀严重，却透出森然古意。
指尖轻触其表面，竟有微微脉动感，仿佛沉睡巨兽的心跳透过岩石传来。
那些文字笔画曲折如蛇行，排列暗合星宿轨迹，看久了视线竟会微微发晕。
洛桑仁波切双目骤缩：“七十二镇煞桩……这是‘镇煞桩’！”
他脸色苍白，声音微颤：“传说苯教初兴时，先知见‘世界之心’欲破土而出，便以七十二根黑曜石柱钉入地脉节点，封其脉动，镇其灵识。每一根桩，都用活人祭炼三年，以血咒铭文，再埋入极寒之地冻结其魂……可如今……”
话未说完，所有人已看见异状——石柱底部，竟有粘稠绿液缓缓渗出，顺着冰层沟槽流淌，散发出淡淡腥甜气息，像腐烂的蜜糖混着铁锈。
那不是水，也不是冰融之液，而是某种带有生命质感的浆汁，流动时还泛着微弱荧光。
伊万蹲下伸手试探，指尖刚触及液滴，一股温热钻入手套缝隙，随即化作彻骨寒意，令他猛地缩手。
“它在融化。”伊万喃喃道。
他迅速掏出地质锤取样密封，但手刚触到试管，耳边忽然响起金属摩擦声——是审讯室的铁椅！
幻象骤现：昏黄灯下，自己坐在克格勃地下室的铁架椅上，双手被铐，对面坐着死去多时的同志，正冷冷质问：“你为何供出第三情报组？为何背叛誓言？”
伊万额头冷汗直冒，强行闭眼甩头，才勉强压下幻觉。
另一边，赵明远踉跄后退，背靠冰壁，呼吸急促。
他看见祖父身穿民国科考队制服，跪在一座石坛前，手中捧着一块残符，神情肃穆如献祭。
那残符纹路，竟与方清远袖中之物如出一辙。
老人嘴唇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随后将符嵌入一个旋转的石碟之中——
“不……不可能……”赵明远喉结滚动，眼神涣散。
林慧真也未能幸免。
她眼前浮现师父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鞭子脱手坠地，而自己手中紧握飞刀，刀尖滴血。
那是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梦魇。
唯有方清远尚存清明。
他感到七星龙渊剑鞘剧烈震颤，几乎要自行出鞘。
他猛然咬破右手中指，鲜血淋漓，在剑柄迅速画下一道隐雷符。
指尖血痕未干，口中轻喝：“破妄！”
铮——！
剑鸣如龙吟破云，一道无形气浪扩散，刹那间，嗡鸣声出现短暂断裂，众人脑海一清，幻象消散。
“这不是自然现象。”方清远喘息未定，“是‘声咒’——古苯教以特定频率编织的咒术，借冰晶传导，直侵心智。它们……在筛选我们。”
“筛选？”林慧真抹去额角冷汗。
“看那些冰中人影。”方清远指向四壁，“他们不是偶然冻结。他们是被选中者，或是失败者，一个个在这里崩溃、跪拜、死去。这声音，只允许‘被接受’的人继续前行。”
沉默如冰霜覆地。
良久，林慧真开口：“必须切断声源。否则，没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她抬头望向冰穹顶端——那里布满蛛网状裂纹，显然是多年冻融与声波共振的结果。
“如果引爆上方拱顶，引发局部雪崩，或许能阻断声波传导路径。”
“tNt不够。”伊万冷静评估，“我带了两包，最多炸塌十米范围，若位置不准，反而会加剧共振。”
赵明远静静站着，忽然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枚银灰色金属装置，外壳磨损，接口处有美军制式标记。
他递向林慧真：“m14电子雷管，可远程触发，精度误差小于0.3秒。”
林慧真怔住：“你……怎么会有这个？”
“工程队备用。”他语气平淡，眼神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伊万眯起眼，手指悄然按在枪套上。
林慧真接过雷管，迅速拆解检查，确认可用后，开始布置炸点。
方清远守在她身旁，剑横于膝，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异变。
洛桑仁波切盘坐于地，低声诵经，人骨念珠粒粒转动，佛魔金刚杵插在身前冰面，释放出微弱金光，形成一圈护识结界。
嗡鸣声仍在持续，但节奏有了微妙变化——不再是单调重复，而是逐渐形成某种韵律，像一首古老歌谣的前奏，低沉、悠远，带着催眠般的引力。
就在林慧真即将完成布设之际，爆炸余波仍在耳中轰鸣，她扶着冰壁站稳，目光扫过队友：伊万正拍打肩头积雪，神情警惕；赵明远靠在角落喘息，脸色发青；只有方清远已悄然起身，走向那根黑柱旁的岩面。
“等等！”她喊道，“先确认安全！”
可话音未落，她便看见方清远的手指停在一缕细线般的刻痕上，动作凝固。
他蹲下身，指尖轻抚那道浅浅刻痕——线条走势诡异，竟与他袖中残符上的纹路隐隐对应……
他迟疑片刻，从内襟取出那枚泛着铜绿的残符，缓缓贴合于刻痕之上。
刹那间，岩石表面渗出温热液体，色泽如琥珀，质地似融脂，自缝隙中汩汩涌出。
众人惊退一步，唯有洛桑仁波切双目圆睁，口中梵音戛然而止。
“心芽……复现了！”他声音发颤，“这不是雕刻……是记忆苏醒！它记得自己该怎样转动——这是‘九阙归位图’的活体显化！”
那液体迅速凝结，竟在岩面隆起一个直径不过三寸的微型石碟雏形，表面浮现出螺旋状凹槽，中心一点深陷，仿佛等待某物嵌入旋转。
更诡异的是，每当方清远稍一移开残符，石碟便微微塌陷；一旦贴回，又重新成形，宛如呼吸一般律动。
伊万从背包取出塑料采样勺，小心翼翼靠近石碟表面。
可就在距其半寸之时，勺尖竟泛起一层灰绿色锈斑——明明是全新聚丙烯材质。
他皱眉后退，换上不锈钢镊子试探。
这一次，镊子刚碰触边缘，金属关节处便发出细微“咔哒”声，随即片片剥落，如同百年老铁。
“这不是矿物反应……”他喃喃，“这是有机金属共生结构——史前技术？还是……某种生物矿化现象？”
赵明远站在人群后方，脸色惨白如纸。
他死死盯着那石碟，仿佛看见了祖父笔记中描绘的“地肺之眼”。
夜幕降临后，他蜷缩在临时营地的睡袋里，意识再度坠入梦境——泛黄纸页浮现，正是日记最后一页：
“若闻石歌，勿答其声。盖因歌者非人，乃地肺吐纳之息，摄魂夺魄，终成根侍。唯血脉承契者可听，然每听一次，骨血便凝一分……最后一个听见石歌的人，变成了石头。”
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衣衫。
火堆将熄，映出他颤抖的手正撕向日记封面。
忽然，火堆最后一点火星跳了一下，映出门帘外一道斜长的影子。
接着，帆布轻微晃动，拉链缓缓拉开半尺，冷风卷着雪粒钻入。
伊万站在帐篷口，军大衣未脱，眼神幽深如井。
“你在怕什么？”他低声问，俄语腔调罕见地柔和，“还是……你在等什么？”
赵明远僵住，喉咙干涩。
良久，他才沙哑开口：“我祖父说……最后一个听见石歌的人，变成了石头。”
话音落下，寂静吞没营地。
忽然，远处一面冰壁微微波动，如同水镜被投入石子。
一道模糊人影缓缓浮现——静止不动，却分明朝着营地方向抬起手臂，指尖直指此处。
那人影额心，赫然嵌着一枚残符——铜绿斑驳，纹路与方清远手中那一块，分毫不差。
第二天天未亮，林慧真最先醒来巡查。
冰壁上空无一物，仿佛昨夜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但她脚步一顿——营地外雪地上，蜿蜒延伸出一行湿痕，黏稠如脂，尚未冻结，泛着微弱荧光。
“这不是融水。”伊万蹲下检测，“ph值接近碱性，含有未知有机金属复合物……和石柱渗出液一致。”
方清远望着那条通往深渊的小径，低声说道：“它留下了路径。”
“或者，”洛桑合掌低语，“是在召唤下一个听懂石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