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来的风沙,裹着尸臭刮进甘田镇时,天边的日头都暗了三分。
最先出事的是镇西的骆驼商队——十八个精壮的驼夫,一夜之间变成了干尸,皮肤像晒干的羊皮纸,紧紧贴在骨头上,眼眶里的血痂凝着黑紫,手指却保持着抓挠的姿势,仿佛死前正抠挖自己的喉咙。商队的货箱全被撕开,里面的丝绸、瓷器碎成齑粉,只有个嵌着红宝石的鎏金盒子倒扣在沙堆里,盒盖缝隙渗出暗红的汁液,像在滴血。
“是‘蚀骨沙’。”毛小方捏起一把沾着尸气的沙子,指尖瞬间泛起灰斑,他猛地甩开手,用剑鞘刮去残留的沙粒,“这沙子混了西域尸王的尸油,沾着活物就往骨头里钻,三个时辰就能把人熬成空壳。”
阿秀的红线缠上那只鎏金盒,线端刚触到盒面,就“嗤”地冒起白烟。“盒子里是‘养尸珠’。”她盯着盒盖上的纹路,那是西域的往生咒,却被人故意刻反了,“有人用活人精血养了这颗珠子,引尸王东来——你看这纹路,倒转的咒文会把尸王的凶性放大十倍。”
话音未落,远处的沙丘突然塌陷,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洞里传来沉闷的嘶吼,像有千头饿狼在地下咆哮。小海举起斧头往洞口扔了块火把,火光里闪过道青灰色的影子,快得像道风,火把落地时已变成焦黑的木棍,棍头上还缠着半片撕碎的驼毛。
“出来了!”达初突然拽住阿秀往后退,他的罗盘指针疯了似的打转,铜针上凝着层白霜,“尸王身高三丈,浑身覆着铁甲似的尸鳞,最可怕的是它的‘骨鞭’——是用九十九个童男的脊椎骨炼化的,抽一下就能把人魂魄抽出窍!”
风沙更猛了,天地间一片昏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才塌陷的洞口已立着个庞然大物——头生双角,眼冒绿火,身上的尸鳞在沙粒撞击下发出金属脆响,背后果然拖着条乌黑的骨鞭,鞭梢的骨刺闪着幽蓝的光。它低头嗅了嗅,绿火般的眼珠扫过众人,喉咙里滚出雷鸣般的低吼,嘴角淌下的尸液落在沙地上,瞬间蚀出个个小坑。
“布阵!”毛小方的剑突然出鞘,金芒在沙地上划出个巨大的八卦,“小海守乾位,用朱砂混黑狗血泼它的眼;达初守坤位,撒糯米钉它的脚;阿秀绕到它身后,用红线缠它的骨鞭,我去斩它的头!”
尸王似乎听懂了,猛地抬脚猛跺,沙地上的八卦阵瞬间被震得粉碎,骨鞭带着呼啸声抽向毛小方。毛小方腾空跃起,剑身在阳光下划出道金弧,正劈在骨鞭的骨刺上,火星四溅中,他借力翻到尸王背后,剑尖直刺尸王的后心——那里是尸王的罩门,也是唯一没覆尸鳞的地方。
“铛!”剑尖撞上块凸起的骨头,竟被弹了回来。毛小方暗道不好,这尸王的尸身竟比玄铁还硬!尸王吃痛,猛地转身,双角狠狠撞向毛小方,他慌忙用剑格挡,却被撞得倒飞出去,撞在骆驼商队的货箱上,喉头一阵发甜。
“师父!”小海怒吼着劈出斧头,斧刃上涂满了黑狗血和糯米,劈在尸王的腿上,却只留下道白痕。尸王低头看了眼,骨鞭突然横扫,小海躲闪不及,被鞭梢擦到肩膀,顿时惨叫一声,肩上的皮肉像被强酸泼过,迅速溃烂发黑。
“小海!”达初甩出手里的符纸,符纸在空中燃起明火,贴在尸王的膝盖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尸王的动作顿了顿。阿秀趁机甩出红线,十几根红线像灵蛇般缠上骨鞭,她咬碎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红线上,线身瞬间涨粗,死死勒住骨鞭的关节处。
“就是现在!”阿秀嘶吼着拽紧红线,骨鞭被扯得微微变形。毛小方忍着剧痛爬起,剑上凝起金光,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剑刃上,“以血为引,破煞斩尸!”
金剑像道流星,再次刺向尸王的后心。这次尸王没能躲开,剑尖没入半寸,尸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绿火般的眼珠变得赤红,骨鞭猛地发力,竟将阿秀的红线扯得寸寸断裂,阿秀被巨大的力道拽得飞了出去,撞在达初身上,两人同时喷出鲜血。
尸王的骨鞭转而抽向毛小方,毛小方就地一滚,躲开鞭梢,却被尸王抬脚踩中了小腿,“咔嚓”一声脆响,小腿骨应声而断。他看着步步逼近的尸王,突然对小海喊道:“去拿鎏金盒!把养尸珠取出来,它在盒里!”
小海忍着肩上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向鎏金盒,手指刚碰到盒盖,就被盒面的尖刺扎破,鲜血滴在红宝石上,盒子突然“弹”地一声弹开,里面哪有什么珠子,只有颗跳动的黑红色心脏,上面爬满了白色的尸蛆,正对着尸王的方向“砰砰”直跳。
“是尸心!”达初惊呼,“有人把尸王的心脏挖出来养着,让它变成只认主不认主的怪物!”
尸王看到尸心,突然变得狂躁,不顾一切地扑向小海。毛小方拖着断腿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小海,骨鞭狠狠抽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背后的衣服瞬间被尸液腐蚀得破烂不堪,皮肉外翻,露出森白的骨头。
“师父!”小海目眦欲裂,抓起鎏金盒就往尸王嘴里塞,“你要这个是吧?给你!”
尸王果然张嘴去咬,就在它咬住盒子的瞬间,毛小方用尽最后力气将金剑掷出,剑从尸王的嘴部刺入,直穿后脑。尸王的身体僵住了,绿火般的眼珠慢慢熄灭,骨鞭“啪”地掉在地上,化作堆黑色的粉末。
风沙渐渐停了,日头重新露出脸,却带着股铁锈味。毛小方趴在沙地上,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他看着小海用布裹住阿秀和达初的伤口,突然笑了笑:“都说西域尸王刀枪不入,原来也怕……怕徒弟拼命。”
阿秀挣扎着爬过去,用红线轻轻缠上他的断腿:“师父,红线能止血,等回镇了,我让最好的木匠给你做副木腿,比原来的还结实。”
达初从怀里掏出最后一瓶金疮药,往毛小方背上撒去,药粉碰到伤口,冒出阵阵白烟:“别说话了,这尸油有剧毒,得赶紧回镇找解药。”
小海把鎏金盒踩得粉碎,尸心在阳光下迅速干瘪,化作层黑灰。他背起毛小方,阿秀和达初互相搀扶着,四人的影子在沙地上拖得很长,像株被狂风折弯却没断的四叶草。
远处的甘田镇升起了炊烟,有人在镇口张望着,手里举着刚熬好的米汤。阿秀望着那片熟悉的烟火,突然觉得,再凶的尸王,再黑的煞气,终究敌不过这人间的热气——就像此刻,师父的血混着徒弟的泪,滴在沙地上,竟慢慢长出颗嫩绿的草芽,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说:活着,就有希望。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印在沙砾上,血痕与脚印交错,却透着股不肯认输的韧劲儿。前路或许还有更凶的鬼怪,更险的关卡,但只要这四人还在一起,哪怕瘸着腿,流着血,也会一步一步,把这阴森的长夜,走出点光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