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缠在发间,带着股焦糊味。毛小方捏着那块绣着“柳”字的焦布,指腹蹭过布上未燃尽的红线,突然转身往镇中心跑:“去柳家老宅!”
甘田镇的柳家曾是镇上的望族,三十年前一场大火烧了半条街,柳家满门葬身火海,只留个空壳子杵在镇东头,院墙塌了大半,荒草齐腰深,木门上的铜环早锈成了绿色,风一吹就发出“嘎吱”的哀鸣,像在哭丧。
“师父,您怎么知道是柳家?”阿秀跟在后面,脚踝被头发勒出的红痕还在发烫。毛小方没回头,只是指了指老宅院墙上爬满的藤蔓——那些藤蔓竟是黑紫色的,叶片边缘泛着锯齿,正随着风雨微微蠕动,像无数条细小的蛇。
推开木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着腐烂的花瓣气息。院子里的荒草下埋着东西,脚一踩就陷下去半寸,低头一看,草叶间竟藏着无数细小的白骨,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小狗的遗骸,密密麻麻铺了一地。
“聚阴阵的源头在这儿。”毛小方的剑指向正屋,屋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光,像流淌的血。达初突然捂住嘴干呕起来——他看见门槛上摆着个青花瓷瓶,瓶口插着束干枯的白菊,花瓣上沾着的不是露水,是已经发黑的血渍。
“这瓶是柳家大小姐的陪嫁,当年大火后就不见了。”达初声音发颤,他曾在镇上老人的故事里听过,柳家大小姐嫁的那天,花轿刚抬到门口,老宅就起了火,新郎官抱着大小姐冲出火场时,两人都烧成了焦炭,“传说大小姐死时怀着身孕,跟刚才那血煞新娘一模一样……”
话音未落,正屋的门“吱呀”一声全开了。屋里摆着口黑木棺材,棺材前点着两盏长明灯,灯油是暗红色的,火苗绿幽幽的,照得墙上的喜字泛着诡异的光——那喜字是用金线绣的,却被人用血涂改成了丧字。
棺材上坐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影跟石洞里的血煞新娘一模一样,只是头发短了些,正对着墙喃喃自语。墙上挂着幅婚纱照,照片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笑靥如花,正是柳家大小姐和她的新郎。可仔细一看,照片上两人的脸都被人用指甲划烂了,划痕里嵌着些灰白色的粉末,像骨灰。
“你们终于来了。”女人缓缓回头,脸还是白得像纸,眼睛红得滴血,只是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小海的斧头劈过去,却被她身后突然冒出的藤蔓缠住,那些黑紫色的藤蔓带着倒刺,瞬间勒进斧头木柄,冒出阵阵黑烟。“她不是血煞新娘,”毛小方的剑挡在众人身前,剑尖微微发颤,“她是柳家大小姐的怨魂,血煞只是她养的替身。”
“替身?”女人笑得更疯了,指着棺材,“那里面才是我的替身啊。”她抬手掀开棺材盖,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是个用稻草扎的人偶,人偶穿着和她一样的红嫁衣,心口插着根银簪,簪子上刻着“柳”字——正是王婆家孙女捡的那只。
“当年他们说我克夫,放火烧死我全家,还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孽种。”女人的声音忽高忽低,墙上的婚纱照突然渗出鲜血,顺着划痕往下流,“我用怨气养出个血煞替我找你们麻烦,就是想引你们来这儿,看看这世道的公道!”
藤蔓突然疯长,从四面八方涌来,达初的墨斗线刚缠住几根,就被倒刺割断,阿秀被藤蔓卷着往墙上撞,眼看就要撞上那张渗血的婚纱照。“用糯米!”毛小方的剑劈出金光,斩断缠向阿秀的藤蔓,“她的怨气附在藤蔓上,糯米能克!”
小海抓起糯米往藤蔓堆里撒,果然,藤蔓碰到糯米就像被强酸腐蚀,发出“滋滋”的响声,很快枯萎成灰。女人的惨叫响彻老宅,长明灯的绿火猛地窜高,点燃了墙上的喜字,火光里,无数张人脸在扭曲——有柳家上下的,有当年放火的村民的,还有些陌生的,像是被她拖下水的冤魂。
“我没错!”女人在火里嘶吼,红嫁衣被烧得噼啪作响,“凭什么他们能儿孙满堂,我就得带着孩子在地下受冻?”
毛小方的剑停在她眉心前,却迟迟刺不下去。他看见女人怀里突然多了个襁褓,里面裹着个小小的婴儿骨架,骨架上还戴着个银镯子,跟王婆家孙女捡的那个一模一样。“你的怨气该报的都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当年放火的人,十年前就全死在瘟疫里了,死状比你当年还惨。”
女人愣住了,红嫁衣的火苗渐渐小了下去。墙上的婚纱照烧得只剩个角,露出后面隐藏的字——那是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等我回来,带你走。”是新郎的笔迹,据说他当年冲进火场不是为了逃命,是想救大小姐,结果被村民拦住,活活打死了。
“他……他不是怕我克夫?”女人的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掉,落在婴儿骨架的银镯子上,镯子突然发出柔和的光,照亮了棺材底的一行字:“吾妻柳氏,携子待君归,生生世世。”
藤蔓彻底枯萎了,长明灯的绿火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女人抱着婴儿骨架,坐在燃烧的喜字旁,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渐渐化作点点荧光,和婴儿骨架一起钻进了银镯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老宅的破屋顶照进来,落在那只银镯子上。达初捡起镯子,上面的“柳”字闪闪发亮,像是有了温度。
“师父,这就结束了?”阿秀揉着被藤蔓勒疼的胳膊,院里的白骨渐渐化作了泥土,荒草抽出了绿芽。
毛小方望着墙上烧剩的婚纱照一角,那里的新郎正朝着大小姐伸出手,仿佛跨越三十年的时光,终于要触碰到她的指尖。“结束了,”他收回剑,剑身上的血痕慢慢褪去,“也开始了——他们终于能好好团聚了。”
镇上,王婆家孙女的白头发渐渐变黑,银镯子躺在她的手心,像块普通的首饰,再无半分邪气。而柳家老宅的废墟上,不知何时长出了株合欢树,风一吹,花叶簌簌落下,像无数红色的嫁衣碎片,在阳光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