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万尸窟初探
义庄的油灯燃到天明，才添了新的灯芯。毛小方坐在供桌旁，指尖摩挲着那枚玉扳指，青灰色的玉质被体温焐得微暖，内里流转的淡金光泽比昨日更清晰了些。
“师父，清风师叔带弟子们去镇上买糯米和黄纸了，让您醒了就等他们回来再出发。”小海端着碗热粥进来，见他盯着扳指出神，忍不住多嘴，“这扳指真邪门，昨晚我看见它自己在发光呢。”
毛小方抬眼，接过粥碗：“不是邪门，是里面封着前朝那位道长的一缕残魂。”他昨晚借着月光细看，才发现扳指内壁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正是道家用来温养残魂的“锁灵咒”。想来那位道长仙逝前，特意将毕生修为凝在扳指中，好留着镇压阴邪。
“残魂？”小海咋舌，“那它会不会像戏班冤魂似的……”
“不会。”毛小方舀了勺粥，“这位道长的残魂只剩护持之心，并无戾气。昨日若不是它，我未必能撑到清风师叔赶来。”他看向西厢房的方向，“黑玫瑰怎么样了？”
“刚换了药，还睡着呢。”小海挠挠头，“达初在旁边守着，说她烧退了些。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她总念叨要跟我们去万尸窟。”小海叹了口气，“说那玉扳指是她偷的，惹出的麻烦该她自己了结。”
毛小方沉默片刻。黑玫瑰虽爱偷鸡摸狗，性子却比许多正道人士更磊落。只是万尸窟凶险远超乱葬岗，雷罡的魂魄寄于邪眼之中，周遭必定尸气冲天，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心智，她一个毫无道术根基的女子，去了只会送死。
正思忖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黑玫瑰扶着门框站着，脸色依旧苍白，却已能站稳，胳膊上的新绷带干干净净：“毛道长，不用琢磨怎么赶我走了。”她晃了晃手里的短刀，刀鞘上还沾着点干涸的血迹，“我黑玫瑰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知道欠债还钱的道理。雷罡是冲这扳指来的，我不能让你们替我挡着。”
毛小方放下粥碗：“万尸窟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知道。”黑玫瑰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枚铜钱和半块碎银，“这些是我全部家当，够买几张黄符了吧？就算帮不上大忙，给你们递递法器总还行。”
她眼里的执拗和当年云尘非要跟着去湘西时一模一样。毛小方看着她胳膊上渗血的绷带，终究没再说硬话，只是从供桌上拿起张黄符：“拿着。若遇危险，就将这符贴在眉心，能挡一时尸气。”
黑玫瑰眼睛一亮，赶紧将符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没过多久，清风道长带着弟子们回来了，马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全是糯米、朱砂和叠好的黄符。见黑玫瑰也在，老道捋着胡须打量她两眼：“姑娘这身子骨，怕是经不住万尸窟的阴寒。”
“道长放心，我命硬。”黑玫瑰拍了拍腰上的短刀，“再说还有毛道长给的护身符呢。”
清风道长看向毛小方，见他点头，便不再多言，只是从麻袋里翻出件厚实的道袍：“把这个穿上，尸气侵体最伤肺腑，多裹一层是一层。”
众人收拾妥当，趁着日头正盛出发。万尸窟在百里外的黑风岭深处，据说那里原本是座废弃的矿坑，几十年前突然塌陷，将十几个矿工埋在底下，后来便总有人说夜里听见矿坑方向传来哭嚎，渐渐成了禁地。
越靠近黑风岭，天色越发阴沉，明明是响晴白日，却像是罩着层灰纱，连阳光都变得稀薄。路边的草木枯黄萧索，树干上缠着些暗绿色的藤蔓，仔细看去，竟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缠绕在一起。
“师父，这地方好瘆人。”小海拉紧了背上的糯米袋，“连鸟叫声都听不见。”
“尸气太重，活物不敢靠近。”毛小方从怀里摸出八卦镜，镜面映出前方的山路，路上隐约有淡黑色的脚印，密密麻麻，像是有无数东西从这里走过，“这些脚印是新的，看来最近有不少僵尸往万尸窟去。”
清风道长接过八卦镜看了看，眉头紧锁：“雷罡这是在召集尸兵。他要以万尸之血祭邪眼，恐怕是想提前破印而出。”
说话间，前方的密林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像是树枝被踩断。众人顿时戒备起来，毛小方和清风道长护住两侧，弟子们握紧了桃木剑。
黑玫瑰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黄符，指尖都在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盯着密林深处。
片刻后，一只浑身长满黑毛的猴子窜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啃剩的骨头。见了众人，它咧开嘴露出尖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白翻得只剩下一点黑瞳——竟是只尸猴。
“孽障！”旁边的茅山弟子低喝一声，挥剑就要砍去。
“等等。”毛小方拦住他，“这尸猴身上没有锁魂丝。”
众人细看，果然见尸猴脖颈处干干净净，身上的尸气虽重，却透着股子野劲，不似被人操控的傀儡。
“是自然尸变。”清风道长沉声道，“黑风岭的地气已被尸气污染，连活物都开始受影响了。”
尸猴见他们不动，突然尖叫一声，朝着离它最近的黑玫瑰扑去。黑玫瑰虽怕，却也反应迅速，侧身躲开的同时，将手里的短刀狠狠捅进了尸猴腹部。
“嗷——”尸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却丝毫不见退缩，反而张开嘴咬向她的手腕。
“小心！”毛小方眼疾手快，桃木剑飞出，精准地刺穿了尸猴的天灵盖。尸猴身体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黑玫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手心全是冷汗：“这玩意儿……比乱葬岗的僵尸凶多了。”
“这才只是开始。”毛小方捡起桃木剑，剑身上沾着的黑血正“滋滋”冒着白烟，“继续走，天黑前必须赶到万尸窟外围。”
一行人不敢耽搁，加快脚步穿过密林。越往深处走，尸气越重，地上的黑色脚印越来越密集，甚至能看到散落的白骨和破烂的衣物。偶尔遇到几只被尸气感染的野兽，都被众人合力解决，只是每个人脸上的凝重都深了几分。
黄昏时分，他们终于登上黑风岭的山腰，远远望见了万尸窟的入口。那是个巨大的塌陷坑，直径足有数十丈，坑口缭绕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气，隐约能看到坑壁上开凿的栈道，上面爬满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全是往坑底去的僵尸。
“我的天……这么多……”达初倒吸一口凉气，数都数不清栈道上有多少僵尸，密密麻麻的像蚂蚁搬家。
清风道长从怀里掏出个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指向坑底，发出“嗡嗡”的震颤：“邪眼就在坑底，雷罡的魂魄气息极重，看来离破印不远了。”
毛小方拿出玉扳指，此刻扳指上的淡金光泽变得极亮，甚至能感觉到内里传来的躁动：“里面的残魂在警示，坑底有大凶险。”
“那我们怎么办？”小海问道，“直接冲下去？”
“不可。”清风道长摇头，“栈道狭窄，僵尸众多，硬闯只会被困住。我们得找别的路下去。”
黑玫瑰突然指着坑壁另一侧：“那边好像有个山洞！”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黑气缭绕的坑壁上，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被藤蔓遮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以前矿工逃生用的侧洞。”清风道长眼睛一亮，“天助我也！从这里下去，正好能绕到邪眼附近。”
毛小方却皱起眉。那洞口周围的藤蔓颜色极深，隐隐泛着黑光，不像是自然生长的植物。他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运起灵力扔过去。石头刚碰到藤蔓，就被无数细小的根须缠住，瞬间化作粉末。
“是‘血藤’。”他沉声道，“被尸血滋养的妖藤，专吸活人的精血。”
“那怎么办？”达初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雷罡破印吧？”
毛小方看向手里的玉扳指，又看了看天色。夕阳正沉入西山，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坑口的黑气上，折射出诡异的红光。一旦入夜，尸气更盛，血藤的力量也会增强。
“只能硬闯。”他做出决断，“清风师叔，您带弟子们守住洞口，用糯米和烈火逼退血藤。我去侧洞看看情况。”
“师侄，我跟你去！”清风道长道，“你灵力损耗未复，一人恐有不测。”
“不必。”毛小方摇头，“您留着主持大局更重要。小海，达初，你们跟我来。”
“还有我。”黑玫瑰上前一步，握紧了短刀，“侧洞狭窄，说不定我这偷鸡摸狗的本事能派上用场。”
毛小方看了她一眼，终究点了点头。
清风道长不再坚持，立刻指挥弟子们在侧洞附近布下结界，将糯米撒成圈，又拿出火折子和煤油：“师侄放心，我们定能给你开出条路来！”
毛小方深吸一口气，将玉扳指攥在手心，对小海和达初道：“准备好了吗？”
两人齐声应是，握紧了桃木剑。
黑玫瑰也挺直了脊背，将毛小方给的黄符贴在了眉心。
随着清风道长一声令下，煤油泼在血藤上，火折子扔出，瞬间燃起熊熊烈火。血藤被火焰灼烧，发出凄厉的尖叫，根须疯狂扭动，却被糯米圈挡在里面，一时无法蔓延。
“就是现在！”毛小方低喝一声，率先冲向侧洞。火焰的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血藤燃烧的腥臭，他运起灵力护住周身，顺着被火焰逼退的藤蔓缝隙钻进了洞口。
小海和达初紧随其后，黑玫瑰动作最是灵活，像只猫似的缩着身子，也跟着钻了进去。
洞口内狭窄潮湿，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尸气。三人只能弯腰前行，手里的油灯只能照亮身前尺许的地方，脚下不时踢到骨头，发出“咔嚓”的轻响。
“师父，这里好黑……”小海的声音带着颤音。
“别说话，省着力气。”毛小方压低声音，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洞壁上布满了抓痕，像是有人在这里疯狂挣扎过，角落里还散落着破烂的矿工服，上面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可仔细听去，那声音却带着某种规律，更像是……心跳？
毛小方猛地停住脚步，举起油灯照向前方。
只见洞穴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中央的石台上，嵌着一颗巨大的眼球，足有圆桌大小，眼白布满了血丝，瞳孔是纯粹的黑色，正随着“滴答”声微微收缩，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力。
而在石台周围，跪着数十个身穿道袍的人影，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那些道袍的样式，赫然是茅山派的！
“是、是门派里失踪的师兄们！”达初失声惊呼。
毛小方的心脏骤然收紧。这些弟子都是近一年来外出除妖时失踪的，他一直以为是遇到了凶险，没想到竟被抓到了这里！
就在这时，那颗巨大的邪眼突然转向他们，瞳孔里映出三人的身影。紧接着，石台上的人影缓缓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睛全是白色，嘴角淌着黑血，脖颈处缠绕着熟悉的银线——正是雷罡的锁魂丝！
“大师兄，你终于来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邪眼里传出，正是雷罡的声音，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毛小方握紧桃木剑，手心的玉扳指突然变得滚烫。他知道，最凶险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