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刚被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本就波涛汹涌的舆论场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官方简短而措辞严厉的通报,坐实了之前网络上所有的猜测与指控,甚至更为严重——通报中明确提到了“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危害公共安全”及“其他严重罪行”,正在进一步调查。
“华晟”顶楼,宋晚是在凌晨时分,通过加密渠道最先确认这一消息的少数人之一。当那行简洁的文字映入眼帘时,她正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手指一颤,瓷杯脱手,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深褐色的液体迅速洇开,像一道陈年的伤疤。
她没有去收拾,只是缓缓坐进身后的椅子,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没有眼泪,没有欢呼,胸腔里充斥的是一种巨大震荡后的虚空,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十年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挪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刺眼却真实的光。可这光,也照见了山体崩塌后,露出的满地狼藉与深不见底的沟壑。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季西风几个小时前发来的那句「等着看」。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有回复。此刻的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而多余。他们共同点燃的引线,终于烧到了尽头,引爆了预想中的一切。结果已定,过程却沉重得让人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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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西风在安全屋里,通过多个屏幕观看着外界的天翻地覆。新闻推送疯狂刷屏,季氏集团股价在开盘瞬间崩盘,触发熔断,旗下多家上市公司宣布停牌。曾经与季氏紧密捆绑的商业伙伴、金融机构,纷纷发布切割声明,唯恐避之不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商业世界的冷酷规则,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居安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松了口气:“手续都办完了,李国明和他家人已经登上飞往新西兰的航班,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魏长明日记和录音的原件,也已通过绝对安全的途径,移交给了专案组。”
季西风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那一片象征着毁灭的绿色数字和混乱的新闻画面上。“他……怎么样了?”他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声音低沉。
沈居安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很安静。”他回答道,“从被带走,到初步讯问,没有激烈反抗,也没有任何辩解,异常沉默。律师是他用了很多年的那位,已经介入。”
异常的沉默。季西风能想象到那种场景。父亲一生骄傲,习惯于掌控一切,如今以这种最不体面的方式跌落神坛,对他而言,恐怕是比死亡更难以接受的屈辱。那沉默之下,压抑的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季西风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属于季家老宅的号码。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几秒,才缓缓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管家福伯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少……少爷……先生他……家里来了好多人,翻箱倒柜的……先生被带走了……这……这可怎么办啊……”
季西风闭上眼,能想象到老宅那片混乱和福伯的无助。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是自己都未料到的平静:“福伯,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事,暂时不要管了。等……等通知吧。”
挂断电话,他长久地站在原地。老宅的电话像一个引子,勾起了更多被封存的记忆碎片——那些冰冷餐桌上的寂静晚餐,书房门外听到的冷酷指令,还有母亲在世时,偶尔流露出的、被迅速掩饰掉的忧郁眼神……那个家,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暖的存在,更像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如今牢笼被外力强行打破,里面的囚徒,是得到了解脱,还是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他无法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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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强迫自己从那种虚脱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战斗尚未结束。季成刚倒台,但季氏这个庞然大物的崩塌,会产生巨大的连锁反应,波及无数产业链和普通员工。“华晟”作为风暴眼中的另一方,必须稳住。
她重新召集核心团队,声音虽然略带沙哑,却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决断:“发布官方公告,简要陈述‘华晟’及宋国诚先生当年所蒙受的不白之冤,对司法部门迅速行动表示肯定,强调‘华晟’将积极配合后续调查。语气要克制,重点落在对法律公正的信心和对未来发展的展望上。”
“同时,启动‘危机中的机遇’预案。战略投资部,立刻评估季氏核心优质资产剥离的可能性,尤其是与我们城东项目能形成互补的部分。人力资源部,留意季氏流出的人才,可以开始接触,但注意方式和尺度,避免落井下石之嫌。”
她必须像最高明的外科医生,在废墟中寻找尚有生机的组织,既要确保“华晟”能在此次巨变中壮大自身,又要小心不被崩塌的瓦砾所伤,更不能吃相难看,失了人心。
部署完毕,她再次独自走到窗前。天色已大亮,阳光毫无保留地照耀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形地震的城市。尘埃尚未落定,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硝烟与破碎的味道。
她拿起手机,这一次,拨通了季西风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两边都是短暂的沉默,听筒里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是宋晚先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递过去:
“结束了。”
电话那头,季西风站在同样沐浴在阳光下的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上逐渐增多的人流车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低声回应,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是,结束了。”
一个时代,以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
然而,结束也意味着新的开始。崩塌的废墟需要清理,撕裂的伤口需要愈合,而他们之间,那建立在共同仇恨与战斗情谊之上的、脆弱而复杂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尘埃扬起,又缓缓落下,而生活的回响,才刚刚开始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