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门在身后合拢,将外界的紧张与喧嚣彻底隔绝。陈远站在门口,花了几秒钟适应这个新环境。
与其说这是牢笼,不如说是一个设计精良的单身公寓。柔和的暖光灯取代了基地公共区冰冷的白光,一面墙是模拟真实窗外景色的巨大屏幕,此刻正显示着阳光下的草原,风吹草低,甚至能听到隐约的牛羊叫声。有独立的卫浴,一张看起来相当舒适的大床,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厨房区和摆满了书籍、杂志的书架。
“例行检查。”林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带着两名技术人员走进来,手持仪器扫描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检查是否有监听或监视设备。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像一部高效的机器。
陈远走到厨房区,发现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橱柜里还有一台高级咖啡机和未开封的咖啡豆。他忽然意识到,从被带到不周山到现在,他几乎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神经一直紧绷着。
“要喝点什么吗?”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不合时宜。他们现在是护卫与被护卫的关系,而不是朋友。
林静刚好完成扫描,闻言愣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她看了一眼咖啡机,又看了看陈远,脸上那种职业性的冰冷稍微融化了一丝。“……可以。黑咖啡,谢谢。”
技术人员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咖啡机研磨豆子的声音嗡嗡响起,浓郁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为这个高科技的避难所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陈远将一杯黑咖啡递给林静,自己则泡了杯茶。两人在小小的餐桌旁坐下,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这里……比我想象中要好。”陈远试图找个话题。
“标准配置。心理稳定对‘资产’至关重要。”林静抿了一口咖啡,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客观,“尤其是你这样的……高价值资产。”她似乎觉得“资产”这个词有些生硬,稍微修正了一下。
陈远笑了笑,没在意。他小口喝着茶,感受着温热液体滑过喉咙,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虚脱感似乎被驱散了一点。他注意到林静喝咖啡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杯壁,节奏稳定,带着某种韵律。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陈远问道,试图了解这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女人。
“服役。特种领域。”林静的回答言简意赅,显然不愿多谈。
“所以,保护像我这样的‘书呆子’,算是大材小用了?”
林静抬眼看他,目光锐利:“阻止世界末日,没有任务比这更重要。保护你就是保护可能性。”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看起来不像一般的‘书呆子’。你握住那块石头的时候,很……镇定。”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评价他。陈远有些意外。
“只是来不及害怕。”他老实说,“现在回想起来,手还在抖。”
短暂的沉默后,林静忽然问:“失去记忆……是什么感觉?”
陈远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他望向那片模拟草原,努力组织语言:“就像……电脑里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你知道它曾经存在,目录里甚至还有它的快捷方式,但当你点击时,却只弹出‘文件无法找到’的错误提示。空荡荡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一块区域,逻辑上知道应该被填满,但现在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存在感’。”
林静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更可怕的是,”陈远的声音低了一些,“我不知道下一次会忘记什么。是第一次学会骑自行车的下午?是某场重要的考试?还是……某个重要的人的脸?”他苦笑了一下,“这感觉就像在一点点被擦除。”
林静沉默了片刻,然后站起身:“你需要休息。适应这种代价,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咖啡不错。”
门轻轻关上。
陈远独自坐在房间里,咖啡的香气还未散尽。与林静这番简短的、带着日常生活气息的交谈,奇异地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恐怖的造物和沉重的代价,至少,有一个专业而冷静的旁观者(或者说守护者)在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陈远大部分时间待在安全屋里,看书,看电影,甚至尝试用厨房里的食材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他发现自己在煎蛋方面颇有天赋,火候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算不算一种微不足道的能力?
周老教授偶尔会来看他,不再谈论高深的物理或玄学,反而像一位普通的长辈,和他聊聊书里的内容,或者分享一下基地里某种新研发的、味道奇怪但营养丰富的代餐食品。陈远能感觉到,周老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精神状态,确保他没有在“道痕”的压力下崩溃。
林静则负责他的日常“管理”和体能训练。每天固定时间,她会带他到基地一个隐蔽的小型健身房。她的训练方式高效而直接,侧重于核心力量、反应速度和危机下的自我保护,而非格斗技巧。
“你不是士兵,不需要去打倒谁。”林静在他气喘吁吁地完成一组波比跳后说道,“但你需要有足够的体力应对突发状况,以及在必要的时候跑得足够快。”
陈远发现,这位前特种精英在训练场外,也并非完全不苟言笑。有一次他试图复刻一款复杂的意面食谱,结果把厨房搞得一团糟,林静进来检查安全时,看到他的“杰作”,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陈远觉得,那大概可以算是一个笑容。
在这种半隔离的、略带压抑却又偶尔透出些许生活亮色的环境中,陈远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自己。
他不再需要触碰道石,只是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周围事物的“可能性”。他盯着桌上一个水杯,想象它移动。当然,杯子纹丝不动。这证实了周老的推测,他的能力必须通过道石这个“媒介”和“放大器”才能实现。
但他发现,自己的直觉似乎变得敏锐了。有一次和林静进行反应速度训练,蒙眼根据声音判断攻击方向,他多次在攻击到来前就做出了正确的格挡或闪避动作,快得超乎寻常。
“你的预判很准。”林静摘下他的眼罩,有些惊讶。
“我好像能‘感觉’到。”陈远也不太确定,“不是听到,就是一种它应该会从那边来的感觉。”
这或许是他与道石共鸣后,残留下的一点对“因果流向”的模糊感知?一种被动技能?
这天下午,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一副国际象棋。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这是一种锻炼思维的方式。当他思考黑方下一步可能走什么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黑方皇后移动到某个格子上,将死他的白王。
他愣了一下,尝试按照脑海中预示的路线走了几步。
果然,棋局完全按照他“看到”的画面发展,他被将死了。
他重置棋局,再次尝试。这一次,他主动去“感知”黑方最优的几步走法。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并非计算,更像是在几条清晰的可能性溪流中,捕捉到最湍急的那一条。
他连续试了五次,五次都准确“预测”了最优解。
陈远靠在椅背上,心跳微微加速。这不是巧合。使用道石,不仅让他付出了记忆,似乎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一些超越常人的、对“可能性”的洞察力。这能力目前看来微不足道,仅限于棋盘这种规则明确的封闭系统,但……这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既能握住那颗足以改写现实的石子,似乎也能触摸到命运丝线的细微颤动。
就在这时,安全屋的门被轻轻敲响,打断了他的思绪。林静的声音传来:“陈远,准备一下。周教授需要和你谈谈,关于下一次‘干预’的预演。”
轻松的日子,似乎总是短暂的。
陈远深吸一口气,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归位。草原模拟屏上,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虚拟的草尖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
该回到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