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把最后一只骨瓷杯放进消毒柜时，指尖不小心蹭到金属内壁，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颤。客厅里的挂钟敲了十下，李明还没回来。
她走到落地窗前，望着楼下被路灯染成琥珀色的雨丝。三天前在医院走廊里的那番对峙还像根细针，扎在她心口——李明攥着那份泛黄的孕检报告，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砂纸：“苏佳，这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玻璃上凝着她的倒影，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耳边又响起婆婆赵曼青尖利的质问：“你以为瞒得住？要不是我去整理老房子，还不知道你当年怀着孕嫁给明儿！你安的什么心？”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时，苏佳正把那叠孕检报告塞进床头柜最深处。李明的脚步声带着湿气进来，深色西装的肩头洇着水迹，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鬓角垂着几缕湿发。
“还没睡？”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刚和欧洲那边开了视频会。”
苏佳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在持续不断地敲打着玻璃。
“妈今天……”苏佳咬着唇，还是开了口，“她来家里了。”
李明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骨节泛白：“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苏佳别过脸，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盆绿萝上，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就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
这句话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两人之间紧绷的弦。李明把水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水溅出来打湿了真皮桌面：“苏佳，我们还要这样装多久？”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三年前你签下契约时说‘绝不干涉彼此生活’，可你怀着我的孩子消失的那半年，算什么？”
苏佳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呼吸骤然急促：“那是意外！”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当时你正和林氏千金传绯闻，报纸上全是你们订婚的消息，我……”
“那是公关手段！”李明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多年的火气，“林氏想吞并我们的东南亚市场，我和林薇薇演戏给他们看，你就信了？”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指节微微颤抖，“你就那么不信我？”
雨声突然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像是要把这栋别墅的寂静彻底打碎。苏佳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红血丝，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他把高烧的她抱进医院，衬衫被她吐得一塌糊涂，却守在病床前整夜未眠，天亮时眼下的乌青比窗外的乌云还重。
“我以为……”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哭腔，“你从来没把我当回事。契约里写得清清楚楚，婚姻只是合作，你需要一个妻子应付家族，我需要钱给弟弟治病……”
“合作？”李明自嘲地笑了一声，伸手扯开领带扔在地上，“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你晚归，我都会下意识地等你？为什么看到你对着菜谱研究我爱吃的糖醋排骨时，我会觉得这房子像个家？”他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声音突然软下来，“那个孩子……我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
苏佳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三年前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窗外也是这样的雨。医生说她体质弱，流产后很难再怀孕，她躲在医院的楼梯间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红着眼圈对李明说：“我们离婚吧，我没资格做李家的少奶奶。”
可他当时只是沉默地递给她一把伞：“先回家。”
“明儿！”赵曼青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苏佳慌忙擦掉眼泪，看见婆婆穿着真丝睡袍站在玄关，手里捏着那份被翻出来的孕检报告，脸色铁青，“你们在吵什么？这东西……”
李明上前一步挡在苏佳身前，背影挺拔得像株白杨：“妈，这事我会处理。”
“处理？”赵曼青把报告摔在茶几上，纸张散落一地，“你当我不知道？当年要不是她偷偷打掉孩子，我们李家早就有后了！这种心思不正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家门！”
“妈！”李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佳佳当时是因为……”
“够了！”苏佳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异常的平静，“妈说得对，我确实不配。”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报告，指尖划过那张模糊的b超图，“这是我和明儿之间的事，既然契约已经到期，我们……”
“谁说到期了？”李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从没说过要结束。”他转向赵曼青，目光坚定，“妈，我喜欢佳佳，从三年前她穿着白裙子来签契约那天起就喜欢。当年是我没保护好她，让她受了委屈，以后不会了。”
赵曼青愣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这个从小被她按在商业版图里打磨的继承人，从来只会用冷静和理智包裹自己，何曾这样失态地袒露心迹？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透出一点鱼肚白。苏佳看着李明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上周在他书房看到的那本日记——藏在商务词典的夹层里，第一页写着：“今天她做的番茄炒蛋太咸，却偷偷吃掉了我碗里的青椒，原来她记得我不吃青椒。”
“我去煮点粥。”苏佳轻轻挣开他的手，转身往厨房走。路过客厅时，她看见赵曼青的肩膀垮了下去，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明。
厨房里的米缸还是满的，是李明上周让人送来的五常大米。苏佳往锅里加水时，指尖的颤抖停不下来。抽油烟机嗡嗡作响，她却能听见客厅里压抑的对话声——李明在低声解释着什么，偶尔夹杂着赵曼青的叹息。
“需要帮忙吗？”李明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苏佳回头，看见他换了件灰色家居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晨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凌厉的轮廓。
“不用。”她低下头搅着锅里的米，热气模糊了视线，“你……”
“我妈同意了。”李明走到她身边，帮她打开橱柜拿碗，“她说给我们三个月时间，要是……”
“噗嗤”一声，苏佳忍不住笑了出来，眼泪却跟着掉进锅里。李明慌忙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怎么了？”
“没什么。”她擦掉眼泪，看着锅里翻滚的米粥，“只是觉得，好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阳光突然冲破云层，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李明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温柔得像羽毛：“佳佳，以前是我不好，让你一个人扛了那么多。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佳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像蝴蝶点水般轻盈。她看见李明的耳朵瞬间红了，忍不住笑出声，“粥好了，盛出来吧。”
李明愣在原地，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半晌才回过神来，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跟在苏佳身后走到餐厅，看见赵曼青已经坐在餐桌旁，面前摆着一杯温水，神色缓和了许多。
“尝尝我的手艺。”苏佳把粥碗放在婆婆面前，碗沿还冒着热气。赵曼青舀了一勺，米香醇厚，温度刚好。她看了眼儿子傻愣愣的样子，又看了看苏佳泛红的耳根，突然叹了口气：“当年明儿他爸追我的时候，也总爱做这些暖胃的吃食。”
苏佳的心轻轻一颤，抬头对上赵曼青的目光，那里面终于没有了挑剔和审视，只剩下长辈对晚辈的温和。
李明坐在苏佳身边，偷偷握住她放在桌下的手。她的指尖还是凉的，他用掌心一点点搓热。窗外的鸟儿开始鸣叫，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粥碗里，漾起细碎的金辉。
“对了，”赵曼青放下勺子，像是想起什么，“下周你外公生日，带佳佳一起回去。”
苏佳惊讶地抬头，看见李明朝她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弯起，舀起一勺粥送进嘴里，软糯的米香里，好像藏着比糖更甜的东西。
客厅里的挂钟又敲了一下，这次的声音不再冰冷，反而带着某种温暖的韵律。苏佳看着对面母子间逐渐缓和的气氛，突然明白，有些契约会过期，但悄然滋生的爱意，却能在时光里长成参天大树，把所有的算计和防备，都温柔地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