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晚站在三十层写字楼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雾。窗外是深秋的黄昏，梧桐叶被风卷成金色旋涡，像极了她昨夜修改到凌晨的裙裾褶皱——那些被命名为“星褶”的纹路，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楼下三层的秀场里，等待着十二个小时后的破晓。
助理小陈抱着烫衣板从走廊经过，金属支架碾过地毯的声响让顾星晚回过神。她转身看向工作台，散落的设计稿上还留着咖啡渍晕开的褐色云朵，最上面那张用朱砂笔写着“最终版”的图纸，裙摆处被反复涂改的线条像极了她三年前在米兰街头捡到的那片银杏叶。
“顾老师，最后三套礼服的水钻已经补好了。”小陈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模特们在楼下吃早餐，要不要叫她们上来再试一次？”
顾星晚摇摇头，走到衣架前轻轻拨开防尘罩。月光白的纱裙在顶灯折射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腰间那圈手工缝制的星褶随着她的动作流淌起来，像把银河揉碎了铺在丝绸上。这是她为这场表演会准备的压轴作品，光是打版就报废了十七米真丝双绉。
“让她们多睡会儿吧。”她摸着裙角的暗纹，那里藏着用银线绣的北斗七星，“明早六点准时开始彩排。”
凌晨三点的秀场还亮着灯，舞台总监正指挥工人调整追光角度。顾星晚踩着高跟鞋穿过布景架，脚底的回声让她想起二十岁那年在设计学院的深夜教室，当时她总在画板前待到保安来锁门，画纸上的褶皱永远带着没干透的颜料味。
“星褶的概念是怎么想出来的？”布景师递过来一杯热可可，他正在搭建的背景墙用了三百片反光镜片，“上次看你的手稿，还以为是要做宇宙主题。”
顾星晚望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串，它们被排列成猎户座的形状。三年前她在冰岛看极光时，曾躺在雪地里数过流星，那些划破夜空的光痕落在记忆里，就成了此刻礼服上流动的褶皱。
“不是宇宙。”她抿了口热可可，舌尖尝到焦糖的甜，“是万物生长的样子。你看花瓣舒展的弧度，蝴蝶破茧的裂痕，甚至雨滴落在水面的涟漪——所有自然的褶皱，都是星星落在人间的影子。”
布景师若有所思地转动镜片角度，折射的光斑突然在地面拼出个残缺的星座。顾星晚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放在她枕边的那本天文图册，泛黄的纸页上，北斗七星被用红铅笔圈了起来。
清晨五点，试衣间的灯次第亮起。模特们踩着拖鞋来往穿梭，化妆师的粉扑声和卷发棒的嗡鸣交织成网。顾星晚坐在镜前给自己化淡妆，镜中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神还像当年在毕业设计展上那样亮，那时她穿着自己缝制的棉布裙，紧张得把裙摆攥出了褶皱。
“顾老师，林小姐的项链断了。”造型师举着条碎成两段的铂金链跑进来，链坠是颗切割成星芒状的蓝宝石，“备用款还在工作室，要不要现在派人去取？”
顾星晚接过断链，指尖触到链扣处的小缺口。这是她特意为开场模特准备的配饰，去年在苏黎世古董市场淘到的老物件，据说曾属于一位歌剧演员。她忽然想起那个摊主说的话：“所有会断的东西，都藏着不想被修复的回忆。”
“不用去取了。”她从首饰盒里拿出条细银链，用剪刀剪下两段，三两下就编出个新的链扣，“这样反而更像流星划过的痕迹。”
上午十点的新闻发布会挤满了记者，闪光灯在顾星晚脸上炸开时，她正展示着星褶系列的设计图册。当被问到为何坚持全手工缝制时，她翻开内页，指着某张标注着“第七次试褶”的草图笑了：“机器能复制褶皱的形状，却复制不了手指的温度。你看这道弧线，是王阿姨缝到凌晨三点时，被窗外的月光晒弯的。”
人群里突然响起低低的笑声，顾星晚抬头时，看见前排坐着位白发老人，正用放大镜仔细看她的设计稿。那是她在米兰进修时的导师，三年前说过她的设计“太执着于形，忘了褶皱里该有的呼吸”。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休息室，顾星晚靠在沙发上打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妹妹发来的照片：老家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开花了，花瓣边缘的褶皱和她新设计的礼服裙边惊人地相似。照片下方有行小字：“妈妈说，你小时候总爱捡落在地上的花瓣，说要给布娃娃做裙子。”
她忽然想起那个被母亲收在樟木箱里的布偶，褪色的棉布裙上，用蓝线歪歪扭扭缝着的褶皱，其实是她五岁时能画出的最像星星的形状。
傍晚六点，观众开始入场。顾星晚站在后台入口，听见外面传来小提琴版的《星夜》。三年前她在阿姆斯特丹看梵高展时，曾对着《星月夜》里旋转的星云哭了半小时，那时她刚丢了设计比赛的金奖，觉得所有的褶皱都成了嘲笑她的弧度。
“顾老师，第一组模特准备好了。”小陈递过来对讲机，她的指甲涂成了银河的颜色。
顾星晚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幕布。舞台上的追光突然亮起，第一套星褶系列的礼服从黑暗中浮现，裙摆随着模特的步伐绽开层层涟漪，那些手工压出的褶皱在灯光下流转，像把整个宇宙的呼吸都缝进了布料里。
当压轴的月光白礼服出现在舞台中央时，全场的掌声让顾星晚想起冰岛的极光。她看着模特腰间流淌的星褶，忽然明白那些被反复修改的线条、被拆了又缝的针脚，其实都是在等待某个瞬间——就像此刻，所有的褶皱都舒展开来，变成了星星该有的样子。
谢幕时，顾星晚穿着自己设计的黑色西装走上舞台，口袋里揣着那片被保存了三年的银杏叶。聚光灯落在她身上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二十岁的自己正从观众席站起来，手里举着画满褶皱的速写本，眼里的光和今晚的星空一样亮。
后台的庆功宴还在继续，顾星晚却悄悄溜回了工作室。月光透过天窗落在工作台，她铺开新的画纸，笔尖落下时，纸上立刻浮现出道流畅的褶皱——那是玉兰花瓣初绽的弧度，也是她明天要开始设计的新系列，名字就叫《星褶未眠》。
庆功宴的喧嚣隔着门板传来，顾星晚却在工作室的寂静里听见了布料呼吸的声音。她将那片银杏叶夹进新的设计册，叶脉的纹路与刚画下的裙裾褶皱重叠，像两个时空在此刻完成了拥抱。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导师发来的信息：“褶皱里终于有了风的形状。”她盯着屏幕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
凌晨四点，小陈抱着一堆鲜花闯进来，玫瑰与百合的香气瞬间淹没了工作室。“顾老师你看！观众送的花快堆成山了！”小姑娘举着支蓝色绣球，花瓣边缘的褶皱让顾星晚想起童年时吹过的肥皂泡，“还有好多设计师托人递名片，说想跟你合作星褶的工艺。”
顾星晚接过绣球，指尖抚过花瓣上的纹路。三年前在米兰的寒冬里，她曾对着结冰的湖面发呆，冰层裂开的纹路像极了此刻花瓣的褶皱。“把名片收起来吧。”她将绣球插进玻璃瓶，“明天还要整理星褶的工艺笔记，不能让这些手艺断在我们手里。”
晨光爬上窗台时，顾星晚终于躺在沙发上合眼。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冰岛的雪地里，流星划过夜空的光痕落在她手背上，变成了可以触摸的褶皱。母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说北斗七星永远会指着回家的路，就像好的设计，总能找到属于它的穿者。
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漫过工作台。顾星晚发现自己攥着支银线，线尾缠在手指上，绕出的圈像极了土星环。她起身走到衣架前，压轴礼服的星褶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忽然注意到裙摆内侧有处极浅的针脚——是王阿姨缝错又拆掉的痕迹，当时老人家红着眼圈说要赔偿，她却说这是最好的瑕疵。
中午的试衣间飘着盒饭的香气，模特们正围着林小姐看那条修好的项链。蓝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新接的银链带着手工的温度，像给流星接了条尾巴。“顾老师，刚才有个小女孩来后台，说长大想跟你学做星褶。”林小姐笑着晃了晃项链，“她还留了幅画，画的裙子上全是星星。”
那幅画被贴在工作室的冰箱上，蜡笔涂的裙裾歪歪扭扭，褶皱里塞满了金色亮片。顾星晚盯着画看了很久，想起自己七岁时在作业本背面画的裙子，当时用橡皮擦掉又重画，只想让褶皱更像夏夜的闪电。
下午三点，布料商送来新到的真丝，米白色的料子在阳光下薄如蝉翼。顾星晚剪下块边角料，用手指反复折叠，压出的纹路竟与今早看到的玉兰花瓣完全重合。“这批料子留着做《星褶未眠》的打底。”她在便签上写下备注，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像极了布料被裁开时的轻响。
妹妹突然打来视频电话，镜头里是老家的樟木箱。“我把你的布娃娃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