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漫过听筒时
玻璃幕墙外，霓虹在细雨中晕染成流动的油画。顾星晚将设计图稿轻轻推到一边，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苏念安的名字，悬在拨号键上方的手突然顿住。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过去整整七天，她仍能听见项目评审会上此起彼伏的质疑声，看见苏念安在跨国视频会议里隔着八个时区与董事会据理力争的模样。
电话接通时，伦敦正笼罩在晨雾里。苏念安的声音裹着咖啡机的嗡鸣传来：“顾设计师，怎么想起查岗？”尾音带着刻意的调侃，却掩不住沙哑的疲惫。顾星晚靠在转椅上，望着落地窗外陆家嘴的灯火，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米兰机场转机时的初遇——那时她们谁也没想到，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会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产生交集。
“苏总还在办公室？”顾星晚转动着设计总监的水晶镇纸，金属冷意透过指尖。她记得苏念安说过，伦敦总部的办公室有扇能看见泰晤士河的窗，此刻河面上是否漂着晨雾中的渡轮？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在整理亚太区并购案的收尾文件。”苏念安轻笑，“倒是你，新项目发布会结束后不该好好休息？听说你们设计部庆功宴开了三天三夜？”
顾星晚想起堆满香槟塔的会议室，想起同事们举着她设计的“涅盘”系列胸针欢呼的模样。但真正让她心跳漏拍的，是发布会当天在VIp席看见苏念安身影的瞬间。那个总是穿着利落西装的跨国高管，竟戴着她设计的荆棘玫瑰胸针，黑色缎面衬衫的领口处，暗红宝石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庆功宴哪有你在视频会议上舌战群儒精彩？”顾星晚指尖划过电脑屏幕上保存的会议录像截图，苏念安将铂金钢笔重重拍在桌面的画面让她嘴角上扬，“听说某位总裁为了我们这个小项目，把北美市场部的预算都押上了？”
电话里传来悠长的叹息：“你知道我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苏念安的声音突然放轻，“当你带着半完成的设计稿冲进我办公室，眼睛亮得像米兰大教堂的彩绘玻璃时，我就知道这个项目非成功不可。”
记忆如潮水漫过顾星晚的心头。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她抱着被否决三次的设计稿，浑身湿透地闯进苏念安的临时办公室。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苏念安的意大利手工皮鞋上，而对方只是递来柔软的亚麻手帕，说：“讲讲你的‘荆棘与玫瑰’。”
“其实那天我准备放弃了。”顾星晚望着办公桌上枯萎的永生花，那是项目启动时苏念安送的，“收到董事会第五轮否定意见时，我连辞职信都写好了。”
“所以我才要你带着设计稿来见我。”苏念安轻笑，“记得你当时说，传统东方纹样与赛博朋克的碰撞是‘文明的自相残杀与新生’，这样的疯狂不该被数据模型扼杀。”
雨声渐密，顾星晚拉开百叶窗，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抽象的线条。她想起发布会前最后四十八小时，整个设计部通宵达旦修改方案，而苏念安的电话每隔两小时就会响起，有时是讨论材质选择，有时只是确认她是否吃过晚餐。
“对了，你寄来的旗袍收到了。”苏念安突然转换话题，“真没想到，你连我衣柜里都是西装这件事都调查过了。”
顾星晚想起那件藏青底金线刺绣的改良旗袍，领口处特意设计成西装驳领的样式。包装里她悄悄塞了张手绘卡片，画着戴着荆棘玫瑰胸针的西装女性。“只是想让苏总在伦敦也能感受东方美学。”她笑着说，“毕竟下次庆功宴，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穿那套万年不变的Armani。”
电话那头传来低笑，带着电流特有的沙哑：“说到庆功宴，我倒是有个提议。”苏念安停顿片刻，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泰晤士河游船的汽笛声，“下个月米兰设计周，我订了双人包厢。作为项目投资人，我有权要求设计师亲自讲解作品吧？”
顾星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米兰设计周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舞台，而此刻苏念安的邀约，像打开了通往星辰的门。“苏总这算公私不分？”她强作镇定，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胸针上的玫瑰花瓣。
“这叫合理利用资源。”苏念安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笑意，“毕竟某些设计师，总在深夜发设计图给我‘寻求意见’，害我这个跨国高管不得不加班到凌晨。”
回忆突然翻涌。那些挑灯改稿的深夜，苏念安的对话框总会准时亮起。有时是专业的市场分析，有时是伦敦街头的落日照片，配文“像不像你设计稿里的渐变色”。顾星晚曾对着手机屏幕傻笑，又在同事经过时慌忙锁屏。
“明明是某人总说‘设计需要灵魂共鸣’。”顾星晚反击，却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办公室的空调不知何时停了，她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感受着夜风吹过锁骨的凉意。
苏念安突然沉默，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就在顾星晚以为信号中断时，对方轻声说：“星晚，其实在董事会否决项目的那天，我收到了调回纽约总部的任命书。”
这句话像块重石投入深潭。顾星晚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她想起那段时间苏念安反常的沉默，想起视频会议里她强撑的微笑。“所以你才...”
“所以我才孤注一掷。”苏念安轻笑，却带着释然，“与其回纽约接手不感兴趣的并购案，不如在离开前，和某个固执的设计师赌一场疯狂。”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顾星晚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终于明白那些深夜的长谈，那些跨越时区的支持，原来都藏着告别的勇气。“你就这么相信我？”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因为你和我很像。”苏念安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我们都在钢筋森林里，固执地守护着不被理解的浪漫。”
窗外的霓虹突然全部熄灭，整座城市陷入短暂的黑暗。顾星晚在幽暗中看见手机屏幕的光，映出苏念安发来的定位——那是米兰大教堂旁的一间酒店，预订人姓名栏写着：苏念安与顾星晚。
“星晚，”苏念安的声音混着伦敦的晨雾与上海的夜雨，“等我们在米兰重逢，我想请你看一场真正的日出。”
黑暗中，顾星晚的嘴角扬起微笑。她忽然想起设计稿里那句被保留下来的文案：“所有的荆棘终将绽放成玫瑰，就像跨越晨昏线的两颗星，终将在黎明相遇。”
“一言为定。”她轻声说，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泰晤士河的浪涛声，与黄浦江的潮涌在电波中交织成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