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的青铜灯台添了新的松脂，火苗窜得比刚才高，映得满殿的影子都晃悠悠的。秦风跪坐在青石板上，面前摊着那卷《尚书?盘庚》残卷，指尖捏着块鹿骨笔，笔尖蘸着朱砂，却迟迟没敢落下 —— 李斯的目光像盯猎物的狼，从他拿起笔开始就没移开过，稍有差错，这人肯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发难。
“怎么不写？” 始皇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他靠在龙椅上，手里摩挲着块白玉圭，圭上的纹路被摸得发亮，“是认不出，还是怕写错？”
秦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发紧，用鹿骨笔轻轻点在残卷的 “绥” 字上：“陛下，不是怕写错，是这‘绥’字得先辨明。商代写法是‘糸旁加妥’，本义是‘用丝线安抚’，《盘庚中》里‘绥爰有众’，就是盘庚说‘要用安抚的法子对待百姓’，不能写成‘妥’，‘妥’是‘女旁加爪’，是‘安定’的意思，少了‘安抚’的主动，差一个偏旁，意思就差远了。”
他这话刚说完，李斯立刻往前迈了一步，双手按在朝笏上，行完拱手礼就开口：“陛下，臣觉得秦风是故意卖弄！一个‘绥’字哪有这么多讲究？典籍是给人看的，写个大家认识的‘妥’字就行，何必纠结这些旁门左道的细节？”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扫过秦风，嘴角藏着得意 —— 只要能证明秦风 “钻牛角尖”，就能让始皇觉得这人不实用，不值得重用。
秦风心里冷笑，早就料到李斯会来这手。他没急着反驳，而是看向博士官队列里的白发老头：“张博士，您去年整理的《商书拓片集》里，是不是有《盘庚》的‘绥爰有众’？上面的‘绥’字，是不是‘糸旁’？”
张博士赶紧躬身：“陛下，秦风说得对！老臣那拓片是从殷墟出土的，‘绥’字确实是‘糸旁’，当年商王盘庚迁殷，百姓抵触，就是靠‘安抚’才稳住的，要是写成‘妥’，就没了这份苦心，不符合史实啊！”
始皇的手指停在玉圭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看向李斯：“李斯，你不懂典籍就别乱开口。译书就要译得准，差一个偏旁，意思就偏了，要是地方官照着错字去理解，把‘安抚百姓’变成‘等着百姓安定’，岂不是误了大事？”
李斯的脸瞬间涨红，又白了下去，赶紧躬身认错：“陛下教训的是，臣孟浪了。” 可他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指甲掐进朝笏的木纹里 —— 这秦风不仅懂典籍，还能拉上博士官做靠山，看来得找个更狠的法子，让他翻不了身。
秦风没理会李斯的小动作，继续译书。鹿骨笔在残卷上移动，朱砂留下的痕迹细细的，像红线牵起古今。“陛下您看，这句‘无傲从康’，盘庚是告诫官员‘别傲慢、别贪图安逸’，跟陛下您让郡吏‘巡行劝农’的规矩一模一样 —— 您不让官吏偷懒，盘庚不让官员享乐，都是为了百姓能好好过日子。” 他特意把 “郡吏巡行” 拎出来说，知道始皇最看重地方治理，这样能让译书更贴实际。
始皇听得认真，身体微微前倾，冕冠上的十二旒轻轻晃动，挡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却能从他敲击案几的节奏看出来 —— 之前是快而沉，现在是慢而匀，说明他听进去了，还在琢磨。“那‘永建乃家’呢？” 他突然问，手指指向残卷末尾的四个字，“盘庚说这话，是想让百姓干什么？”
“是让百姓把殷地当成自己的家，好好耕种，繁衍后代。” 秦风立刻接话，还往始皇的案几凑了凑，保持着恭敬的距离，“盘庚迁殷后，给百姓分了土地，说‘永建乃家’，就是让他们安心扎根，别总想着回旧都 —— 这跟陛下您给迁到咸阳的六国豪强分田宅，让他们‘入秦籍、守秦法’，是一个道理啊！”
这话让始皇眼睛亮了亮，他抬手示意秦风继续说。旁边的蒙恬也跟着点头，对始皇说：“陛下，秦风说得对！北境的边民要是能像殷民那样‘永建乃家’，就不会总想着逃，咱们的边防也能更稳！”
李斯站在旁边，听着君臣一唱一和，心里的火气往上冒，却不敢再乱插话。他悄悄往殿外瞥了一眼，见自己的亲信小吏站在廊下，赶紧用眼神示意 —— 之前让小吏去查秦风在栎阳县的底细，现在该有消息了。
小吏会意，悄悄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捧着一卷竹简跑进来，递给李斯。李斯快速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再次上前：“陛下，臣有要事禀报！刚查到，秦风在栎阳县时，曾跟私藏《诗经》的儒生来往密切，还帮那人抄过书 —— 这说明他早就私藏禁书，之前说‘牢里才见典籍’，是骗陛下的！”
这话像颗炸雷，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张博士脸色变了，赶紧替秦风辩解：“陛下，就算抄过书，也不能说他私藏啊！说不定是不知情……”
“不知情？” 李斯打断张博士，举起手里的竹简，“上面有栎阳县吏的供词，说秦风抄的是《诗经?魏风?伐檀》，那诗里有‘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是讽刺官吏不劳而获，这不是私藏禁书、非议朝政是什么？”
秦风的心脏 “咚咚” 狂跳，他确实帮老儒生抄过《伐檀》，可那是老儒生说 “这诗能让人记着百姓苦”，他当时没多想。现在被李斯翻出来，还扣上 “非议朝政” 的帽子，要是始皇信了，之前的译书之功全白费。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慌乱，反而直视始皇：“陛下，臣确实抄过《伐檀》，但不是为了非议朝政。那诗里说‘不稼不穑’，是提醒官吏要知道百姓劳作辛苦，就像陛下您让郡吏‘劝农’，不也是怕官吏忘了百姓的苦？”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些，“而且臣抄完后，就把诗背下来，把抄本烧了 —— 不是怕被抓，是怕抄本流传出去，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来挑拨君臣关系，就像现在李斯大人做的这样！”
“你胡说！” 李斯急了，上前一步想抓秦风，却被始皇喝住：“住手！”
始皇从龙椅上站起来，慢慢走下高台，走到秦风面前，拿起那卷《盘庚》残卷，仔细看了看朱砂译过的字，又看向李斯手里的供词，沉默了很久。殿内的空气像凝固了，连青铜灯台的火苗都不晃了。
终于，始皇开口了，语气平静却带着威严：“秦风译书，字字精准，还能联系大秦治国，是有用之才；李斯，你不好好辅佐朕，总盯着这些小事找茬，是觉得朕身边缺你一个？”
李斯吓得 “噗通” 跪下，额头贴在青石板上：“陛下息怒！臣只是担心有人欺瞒陛下，绝无他意！”
“朕看你是担心没人跟你争功吧。” 始皇冷哼一声，把残卷递给张博士，“这卷译得好，让博士官把宫里所有商书残卷都交给秦风，明天就去译书阁开工。李斯，你去北境督查军粮，别在宫里待着了。”
李斯脸色惨白，却不敢反驳，只能磕头谢恩。秦风看着李斯狼狈退下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把囚衣浸得发潮 —— 这一局，他赢了，靠的不是运气，是典籍里的道理，是始皇对 “实用” 的看重。
始皇拍了拍秦风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好好译书，别让朕失望。大秦需要律法，也需要懂典籍的人，帮朕把文脉续上。”
秦风赶紧磕头：“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走出议事殿时，夕阳正斜照在宫墙上，把青砖染成金色。张博士走在他身边，笑着说：“后生，你可真厉害，连李斯都没能难住你！”
秦风笑了笑，摸了摸怀里的《盘庚》残卷，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李斯不会善罢甘休，译书阁里的路，还得一步步稳着走。而远处的廊下，李斯正攥着供词竹简，眼神阴鸷 —— 秦风，咱们走着瞧，总有让你栽跟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