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的会议室里,百叶窗把阳光切成了细长的条,落在林辰摊开的照片上。那栋地中海风格的别墅趴在山坡上,白墙蓝顶像块被阳光晒化的薄荷糖,泳池的水在照片里泛着虚假的蓝,栏杆上的雕花却让林辰指尖一紧——那纹样和镜州老市政府门廊的栏杆一模一样,连拐角处的卷草纹都分毫不差。
“国际司法协助刚传回来的材料。”省纪委的老周用红笔圈出房产证上的名字,“马晓宇,当时才十二岁,你觉得一个小学生能买得起三千万的别墅?”他把另一份文件推过来,是马晓宇的留学档案,“2005年出国,监护人填的是个叫‘李娟’的女人,查了下,是王启明的远房表妹,常年住在温哥华,工资单显示她在一家华人超市理货,月薪两千加元。”
陈阳突然咳嗽起来,指节敲着桌面:“理货员能替人照看三千万的别墅?”他点开手机里的视频,是别墅后院的实拍画面,一个穿花衬衫的男人正靠在躺椅上打电话,侧脸轮廓在阳光下看得分明——正是王启明,彼时他本该在省里开人大会议。
林辰的目光落在照片里露台的藤椅上,椅垫的花色和他在王启明办公室见过的一模一样。“这不是代持,是分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贪腐就像葡萄藤,你看见的只是挂在外面的果,根早缠在地里,一节绕着一节,不把土刨开,永远不知道底下烂成了什么样。”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陈阳托人找到的老司机张师傅。电话接通时,背景里传来老式座钟的滴答声,老人的声音带着收音机般的杂音:“小林同志,我琢磨了半宿,有些事再不说,怕是带进棺材里了。”
张师傅的家在老城区的巷子里,墙皮剥落的院墙上爬着丝瓜藤。他从樟木箱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泛黄的出车记录,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1998年6月23号,”老人用粗糙的手指点着其中一页,“王书记让我去仓库拉‘文件’,那箱子沉得很,我问了句要不要找人帮忙,他瞪我一眼说‘不该问的别问’。”
箱子被送到港口货运站时,张师傅偷偷掀开了条缝,看见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金条,反光刺得他眼睛发花。“后来听码头的老伙计说,那批货收件人是‘马晓宇’,监护人写的是李娟。”他从箱底摸出张货运单,边角已经脆化,上面的日期让林辰瞳孔一缩——正好是体育馆事故通报会结束后的第三十天,那天王启明在会上拍着桌子说“绝不姑息任何责任人”。
“他还让我捎过封信,”张师傅的声音低了下去,“信封上的地址就是温哥华那栋别墅,我当时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跟王书记家客厅挂的风景画一模一样。”
回到纪委会议室时,暮色已经漫进了窗。林辰把货运单和别墅照片并排放好,突然发现货运单上的港口代码和马文涛公司当年进口建材的代码一致。“他们用同一批货柜,一边运着偷工减料的劣质钢筋,一边运着用工程款熔的金条。”他想起张大海日记里的话:“王副市长说‘亏空要补上’,原来是以这种方式。”
陈阳的手机突然亮起,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关于我父亲的事,想和你谈谈。明天上午十点,镜湖茶馆。——王磊”
林辰看着“王磊”两个字,想起王启明那个在国外读金融的儿子,去年突然回国进了一家投资公司,而那家公司的最大股东,正是马文涛的远房侄子。“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来。”陈阳的咳嗽声里带着冷意,“怕不是来求情的。”
窗外的路灯亮了,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张被拉长的问号。林辰拿起那张别墅照片,白墙在夜色里泛着青白的光,像块巨大的墓碑,立在遥远的海岸线上,底下埋着的,是镜州体育馆坍塌那天,二十一个工人永远停在三十岁的春天。
“去见见。”林辰把照片收进档案袋,金属拉链发出轻响,“他说有遗物,或许不止是遗物那么简单。”
老周突然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查到了,李娟去年去世了,死前把别墅转给了王磊。”他看着林辰,“这盘棋,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林辰想起张师傅说的,王启明每次去温哥华,都会带一箱子“茶叶”。他翻开马晓宇的消费记录,2010年有笔大额支出,是在温哥华一家珠宝店买了枚蓝宝石戒指,而王磊结婚时,他妻子手上戴的,正是同款。
夜色渐浓,档案袋上的“绝密”二字在台灯下泛着冷光。林辰仿佛能看见那栋海外别墅此刻的样子,月光落在空无一人的泳池里,栏杆上的卷草纹在水里扭曲成蛇,而那些被金条压沉的秘密,正顺着洋流,一点点漂回镜州的海岸。
陈阳突然站起身,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我去准备下明天的录音设备。”他的背影在走廊尽头顿了顿,“不管他来干什么,总得让那些被埋在底下的人,听清楚最后的话。”
窗外的风掀起了档案袋的一角,露出别墅照片里那片刺眼的蓝。林辰伸手按住,指尖传来纸页的凉意,像按住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冰——无论那冰藏在多远的地方,春天总会来的,而融化时露出的,从来都不是干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