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偏殿的书房,如今已俨然成为一处机要所在。窗明几净,檀香袅袅,取代了脂粉香气的,是堆积如山的卷宗文书和笔墨的清苦味道。
武媚娘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身素雅的青碧色常服,未戴繁复首饰,只绾一支白玉簪,神情专注地批阅着各地送来的奏报副本。
翡翠与苏慧娘侍立两侧,一个负责整理归类,一个负责记录摘要,配合默契,悄无声息。
窗外春光正好,鸟语花香,却丝毫不能分散殿内三人凝神工作的专注。
权力,如同最醇厚的酒,初尝时令人晕眩,但真正执掌之后,感受到的更多是沉甸甸的责任与无处不在的挑战。
武媚娘深知,皇帝病重,李贞监国,自己协理文书,这看似稳固的权力架构,实则建立在流沙之上。
朝中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尤其是盯着她这个“牝鸡司晨”的女人,等着她出错,等着看笑话。
她必须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娘娘,这是御史台呈报的关于今岁春闱的舆情汇总。”苏慧娘将一份文书轻轻放在案头,“其中提及,京兆府有数名考生联名控告考官徇私,偏袒世家子弟,压塞寒门试卷。”
武媚娘接过,快速浏览,眉头微蹙。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亦是寒门士子晋身之阶,若此处不公,必将寒了天下学子之心,更会助长门阀气焰。
“涉事考官是谁?”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国子监司业,张文瓘。”苏慧娘低声回道,“此人……与长孙家是远亲。”
武媚娘眼中寒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她提起朱笔,在文书上批注道:“科场大案,关乎国体,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严查不贷!
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另,令礼部即刻复核所有落榜寒门考生试卷,若有遗珠,即刻补录,并严惩失职考官!”
批注完毕,她将文书递给翡翠:“即刻送呈监国殿下用印签发。”
“是。”翡翠接过,快步而出。
不过半日,这道措辞严厉、态度鲜明的批注便经由李贞签发,明发各部。朝野震动!
张文瓘当即被停职查办,三司雷厉风行,迅速查实其收受贿赂、篡改考序的罪证,将其革职流放。
数名被压制的寒门才子得以重见天日,录入榜单。消息传出,天下寒士无不拍手称快,盛赞监国与王妃公正贤明。
数日后,一份关于淮南道水患及灾民安置的急报送入宫中。奏报是淮南节度使所上,言辞恳切,请求朝廷拨发钱粮赈济。
武媚娘仔细阅罢,却并未立刻批示拨粮,而是对苏慧娘道:“慧娘,调阅去岁及前年淮南道的税赋记录、仓储账目,以及工部关于淮河堤坝修缮的奏销文书。”
苏慧娘领命,与几名女史迅速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查找核对。半个时辰后,结果呈上。
武媚娘看着对比数据,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淮南去岁丰稔,税赋充足,仓廪本应充盈。去岁工部亦拨付巨款用以加固河堤。
如今水患虽急,然当地府库竟无余粮可调?堤坝竟如此不堪一击?这其中若无贪墨蠹弊,谁能相信?”
她即刻提笔,批注道:“赈济灾民,刻不容缓,着户部即刻从洛阳仓调粮十万石,火速运往淮南!
然,淮南府库空虚、河堤溃决之事,疑点重重,着监察御史即刻前往,严查当地官员是否有贪墨漕粮、侵吞工款之行!
查实之后,严惩不贷!另,令淮南节度使开义仓,动员地方富户捐粮,双管齐下,务必使灾民得活!”
此议一出,不仅迅速缓解了灾情,更借机狠狠打击了地方贪官污吏,漕运司和工部一批蠹虫被连根拔起,抄没的家产竟足以弥补大半赈灾支出。百姓感念恩德,称其为“王妃仁政”。
但对于那些冥顽不灵、阳奉阴违、或暗中散布流言蜚语的守旧官员,武媚娘的手段却凌厉如刀。
礼部一位姓王的侍郎,自恃清流,屡次在公开场合非议“妇人干政,阴阳颠倒”,甚至暗中串联官员,欲上书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武媚娘得知后,并未动怒,只让燕青搜集了此人昔日担任地方官时,为求政绩,虚报垦田数目,加重百姓赋税,以致逼死民命的陈年旧账。
一日朝会,李贞恰好问及鼓励农桑之事,这位王侍郎正侃侃而谈,引经据典。
武媚娘通过苏慧娘,将一份抄录的旧年卷宗悄然递到一位与王侍郎素有嫌隙的御史手中。
那御史当即出列,手持证据,厉声弹劾王侍郎欺君害民之罪。
罪证确凿,王侍郎当场面如土色,瘫软在地。李贞大怒,当即下令将其革职查办,流放岭南。
此举狠狠震慑了那些心怀不满的官员,让他们明白,这位深居后宫的王妃,耳目之灵通,手段之狠辣,远超他们想象。顺之者未必昌,但逆之者,必亡!
与此同时,武媚娘通过柳如云的商社,将一批精心挑选的书籍、文具、乃至优质的粮种、农具,以“晋王府体恤寒士、鼓励农耕”的名义,赠予京郊书院和贫困农户。
又奏请李贞,减免了部分受灾州县的赋税。
恩威并施,双管齐下。
数月下来,朝野风气为之一清。效率低下、推诿塞责的衙门被迫运转起来;有才干的寒门官员得到了提拔;百姓得到了实惠;而那些尸位素餐、心怀鬼胎的官员,则要么收敛行迹,要么被清除出朝堂。
虽然暗地里的非议从未停止,但公开的反对之声却日渐稀少。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这位晋王妃,并非仅凭色相或运气上位,其治国理政的才能、洞察人心的智慧、以及恩威并用的手段,远超许多朝中须眉。
她批阅过的文书,见解独到,切中时弊;她推行的政策,务实有效,深得民心。一种复杂的敬畏心理,开始在官僚阶层中蔓延。
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皇后,在一次召见武媚娘时,也忍不住感叹:“媚娘真乃陛下之肱骨,八弟之良佐。有你在,本宫与陛下,安心不少。”
武媚娘谦逊垂首:“娘娘谬赞了,臣妾只是尽本分而已。”
然而,就在朝局逐渐平稳,新政推行渐入佳境之时,一匹来自北疆的插着赤羽的告急军马,如同凛冬的寒风,骤然吹入了温暖的长安城。
军报是云州都督八百里加急送达,直接呈送到了监国李贞的案头。
李贞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立刻起身,拿着军报,快步走向清宁宫。
“媚娘!”李贞踏入书房,声音急促,“出事了!”
武媚娘抬起头,看到他手中的赤羽军报,心中顿时一沉。
“刚刚收到云州急报,”李贞将军报递给她,语气沉重,“突厥残部阿史那贺鲁,勾结契丹、奚族部落,聚众十余万,趁我边军换防之际,大举寇边!已攻破云州外围两座军镇,兵锋直指并州!云州都督请求朝廷速发援兵!”
武媚娘快速浏览军报,指尖冰凉。北疆局势刚刚平定不久,竟又生此大乱!阿史那贺鲁,此人骁勇善战,野心勃勃,此次联合诸部,来势汹汹,绝非寻常扰边!
“殿下,”她放下军报,目光锐利地看向李贞,“此战不可避免,且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北疆永无宁日!朝廷需立刻调兵遣将,筹措粮草!”
李贞重重一拳砸在案上,眼中燃烧着战意:“我这就下令,调集关中、河东道府兵,驰援并州!粮草之事……”
“粮草军需,臣妾来协调督办!”武媚娘毫不犹豫地接口,“保证大军开拔之前,所需粮秣器械,悉数到位!”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与信任。刚刚稳定的朝局,骤然面临的巨大外患,将他们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即刻召集兵部、户部议事!”李贞转身欲走。
“殿下且慢!”武媚娘叫住他,沉吟道,“此战关系重大,朝中……未必无人心存他念。调兵遣将,需防有人暗中掣肘,甚至……通敌卖国!”
李贞脚步一顿,眼中寒芒大盛:“你的意思是?”
武媚娘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长孙无忌近日虽称病,但其门生故旧遍布军中、朝堂。此番大战,粮草调度、兵力部署,皆需绝对机密可靠之人经手。
臣妾建议,启用裴炎,总揽军需后勤,此人刚直不阿,且与长孙一系素有旧怨,必能尽心竭力。另,请殿下授郑仁泰将军临机专断之权,总督北疆战事,以防朝中有人遥控指挥,贻误战机。”
李贞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点头:“就依你所言!我这就去安排!”
他大步流星地离去,背影挺拔,带着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气。
武媚娘独自站在殿中,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中却已飞到了烽火连天的北疆。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苏慧娘和翡翠沉声道:“传柳如云、燕青即刻入宫!北疆战事起,我们的仗,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