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清晨,总带着一股江水与城市烟火混杂的潮润气息。同仁堂药行后院的密室里,熬了一夜的陈朔,正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审阅着最后几页报告。
“逆向利刃”行动已过去半月,那场席卷无形战场的风暴余波,正逐渐转化为桌面上这些冰冷而沉重的数字与文字。
沈清河推门进来,带来一股微凉的空气,他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振奋。
“汇总统计出来了,”他将一份更厚的文件放在陈朔面前,“根据各方反馈和我们的交叉验证,‘蜂巢’系统前端放大零件损毁严重,其核心侦测功能已基本停摆。敌人从本土调运的替换件,至少需要三周才能抵达,这还不算安装和调试的时间。”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战士清点战利品时的谨慎满足:“这是我们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至少二十天的战略窗口期。梅机关电讯课一片混乱,中村信一被正式解职,据说已押送回本土接受军事法庭审判。他那一套数据模型,成了无人敢碰的禁忌。”
陈朔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报告。他用铅笔在一行关于敌方近期无线电静默的描述下划了一道线。胜利是确凿的,但胜利的滋味,远不如想象中甘甜。
“我们的损失呢?”他抬起头,看向沈清河。
沈清河脸上的振奋淡去,声音低沉下来:“确认牺牲两人。‘夜枭’在传递最后一道预警后未能撤离,落入敌手,坚不吐实,三日后在宪兵队牺牲。‘旅人’身份暴露,虽侥幸脱身,但已无法在申城立足,昨日凌晨已由‘影刃’小队护送离开。另外,有三个备用安全屋因敌人扩大化的搜查而被迫放弃,相关联络线已切断。”
密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一次捷报的背后,都浸透着同志滚烫的鲜血。陈朔合上眼,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枚曾带他穿越时空、此刻静静躺在他内袋深处的交错齿轮徽章,似乎也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们的牺牲,为我们赢得了时间和空间。”陈朔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们必须让这牺牲,价值最大化。”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申城地图前,上面还残留着“逆向利刃”行动时标注的诸多符号。“‘蜂巢’只是暂时失聪,绝非死亡。敌人绝不会坐视我们利用这个窗口壮大。下一步,我们的核心任务是三步。”
沈清河凝神静听。
“第一,巩固战果。利用这二十天,全力修复、拓展我们的通讯网络,将此次协同作战的经验教训消化吸收,转化为我们自身的血肉。”
“第二,持续麻痹。保持中低强度的、无规律的电磁骚扰,让敌人无法判断我们的主力位置和真实意图,使其通讯监听部门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却又无处着力的疲惫状态。”
“第三,”陈朔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中央,“准备应对反扑。中村的失败,会让他们派来更谨慎、更狡猾的对手。下一次的进攻,必然更加致命。我们要像打磨辰砂一样,将我们的组织和意志,锤炼得更加坚韧、更加纯粹。”
会议结束后,沈清河领命而去,密室里只剩下陈朔一人。阳光透过糊着厚纸的窗户,在桌上投下模糊的光斑。他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窗外院墙一角狭小的天空上。
纯粹的喜悦从未属于过他。从穿越伊始的雨夜废道,到黑石峪的逆刃喋血,再到刚刚结束的、颠覆常规的电磁风暴,他始终在刀尖上跳舞。巨大的战果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门被轻轻推开,苏婉清走了进来。她手中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无声地换掉了他手边的冷茶。她的动作自然而熟练,目光在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疲惫的眉宇间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我们……算是成功了吗?”她轻声问,声音像窗外柔和的晨光。
陈朔转过身,接过那杯热茶,掌心传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彻夜的寒意。“从战术上看,我们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重创了敌人的核心项目,证明了我们战斗方式的正确,也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他停顿了一下,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巷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和黄包车,声音低沉下去:“但从战略上看……我们只是逼退了一头受伤的猛兽。它退入丛林,舔舐伤口,下一次现身时,獠牙只会更加锋利,攻击也会更加隐蔽。”
他回头看向苏婉清,眼神深邃而清醒:“婉清,记住,这是一场持久战。‘辰砂’这个名字,已经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敌人的心里。他们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就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的风雨,只会更疾,更危险。”
苏婉清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如同山涧不曾停歇的溪流。“我知道。”她只说了三个字,却仿佛道尽了一切。无论风雨多疾,他们都在。这份无声的守护与并肩而立的决心,早已无需过多言语。
陈朔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他重新坐回桌旁,摊开了沈清河留下的那份厚厚的报告,翻到了记录那几次“偶然”失利和人员受挫的附件部分。
胜利的帷幕已然落下,但新的棋局,或许早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布下了第一颗棋子。他需要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碎片中,找出那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真正的暗流。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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