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北方军区，风里还带着点凉意，却已能闻见院墙外榆叶梅的淡香。“军民便利店” 的玻璃门上，贴着陈清清新剪的红窗花，是两只交颈的鸳鸯 —— 前阵子她翻路修源带回来的旧画报，照着上面的样子剪的，剪好那天还跟张姐说：“等他回来，让他看看我这手艺有没有进步。”
可如今窗花的边角都微微卷了，路修源去云省执行任务，也快满一个月了。
陈清清坐在收银台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台面上的搪瓷杯 —— 那是路修源去年生日时她送的，杯身上印着 “为人民服务”，杯沿被他用得有些磨损。她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台面上的薄尘，目光却落在收银台抽屉里的照片上：那是去年冬天拍的，路修源穿着军装，搂着她的肩，两人身后是落满雪的白杨树，笑得眼睛都眯了。
“老板娘，给我拿两包花生糖。” 门口传来个清脆的声音，是通信连的小战士赵小虎。陈清清回过神，起身去货架拿糖，手指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墨水盒，深蓝色的墨水溅在指尖，她愣了愣才赶紧用抹布擦 —— 以前路修源在的时候，总会提醒她 “墨水瓶要靠里放，别洒了”。
“嫂子，路连长还没回来呢？” 赵小虎付了钱，看着陈清清眼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问。陈清清笑了笑，声音轻了些：“快了，说是这个月内就回。” 赵小虎挠挠头：“上次路连长还教我打靶呢，等他回来，我再请他指导指导。” 说着又补了句：“嫂子你别担心，路连长本事大，肯定平平安安的。”
赵小虎走后，店里又安静下来。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货架上的红薯干罐上，油纸上的 “知青特产” 四个字泛着暖光。陈清清想起出发前一晚，路修源坐在桌边，她给他收拾行李，把叠好的军装放进背包，又塞了两罐腌萝卜：“那边气候潮，你要是吃不惯当地的菜，就就着萝卜吃。” 路修源拉过她的手，摩挲着她指腹的薄茧：“清清，等我回来，带你去县城吃你爱吃的红烧肉。”
“哎，老板娘这魂儿都飞部队去了。” 旁边整理货架的张姐直起腰，跟身边的李姐小声嘀咕。张姐手里拿着块肥皂，是 “蜂花” 牌的，上次路修源还帮着搬过一箱货，说 “这肥皂耐用，清清你多进点”。李姐点点头，压低声音：“可不是嘛，昨天王婶来买信纸，提了句‘听说云省那边山陡’，老板娘脸都白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咱们当军嫂的，不都这样？” 张姐叹了口气，擦货架的动作慢了些，“我家老周以前去边境巡逻，我也是天天守着收音机听新闻，夜里醒了就摸他的枕头，总觉得还热乎着。” 李姐手里的抹布顿了顿，想起自家男人：“还好我家老郑就管后勤，不用跑远路。老板娘跟路连长，聚少离多的，真是不容易。”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门外传来 “哧 ——” 的一声，是汽车刹车的声音，带着点风尘仆仆的钝响。紧接着，是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陈清清的心尖上 —— 那脚步声她太熟悉了，路修源走路总习惯脚跟先落地，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清清，我回来了！”
声音透过玻璃传进来，带着点沙哑，却清亮得很。陈清清手里的鸡毛掸子 “啪嗒” 一声掉在台面上，她还维持着撑下巴的姿势，眼神发愣，像是没反应过来。张姐赶紧碰了碰她的胳膊：“老板娘，是先生！先生回来了！”
陈清清猛地回过神，脖子僵硬地转向门口。阳光正好落在路修源身上，他穿着常服，肩上的军衔在光下闪着银辉，脸上带着点风尘，胡茬冒出了青茬，眼底有淡淡的红血丝，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的。他手里还拎着个军绿色的背包，背包带子上沾了点泥土，见她看过来，嘴角慢慢勾起，露出熟悉的笑。
“修源哥！” 陈清清几乎是从凳子上弹起来的，顾不上捡地上的鸡毛掸子，也顾不上抚平衣角的褶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还没等路修源抬手，她就扑进了他怀里，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 —— 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是她这一个月朝思暮想的味道。
“啊啊啊，修源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砸在路修源的常服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路修源笑着回抱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力道温柔却坚定：“我也想你，任务提前完成了两天，一落地就往回赶，就怕你等急了。”
陈清清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含着星星，脸颊因为激动泛着红，鼻尖也红红的。她伸手摸了摸路修源的胡茬，有点扎手：“你都没刮胡子，看着好憔悴。” 路修源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回来得急，没顾上。” 说着，他从身后拎过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来，是一束用草绳捆着的野花 —— 有黄色的小雏菊，还有几朵淡紫色的蒲公英，花瓣上还沾着点露水的痕迹。
“路上在山边采的，看见这花像你剪的窗花，就摘了。” 路修源把花递到她面前，眼神里带着点忐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陈清清赶紧接过来，把脸埋进花里，深吸了一口气，是青草和阳光的香味，她笑着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喜欢，特别喜欢，比城里买的玫瑰还好看。”
张姐和李姐站在货架旁，相视一笑，悄悄停下了手里的活。张姐拿起台面上的鸡毛掸子，轻轻扫着上面的灰：“你看老板娘，先生一回来，眼睛都亮了，刚才还跟蔫了的秧苗似的。” 李姐笑着说：“可不是嘛，这才是两口子该有的样子。”
陈清清拉着路修源的手，让他转了个圈，上下打量着：“修源哥，你瘦了，也黑了，是不是在那边没吃好？” 路修源摸摸她的头，指尖划过她的发顶：“执行任务哪能那么舒服，不过都好，现在见到你，就什么都好了。” 他的目光扫过店里，看见货架上摆得整整齐齐的货物，还有墙上贴着的价格告示，眼底满是欣慰：“店里挺好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张姐和李姐帮了我好多。” 陈清清拉着他往门口走，“走，咱们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我这个月学会做红烧肉了，还学了个冬瓜丸子汤，都是你爱吃的。” 路修源点点头，顺手拎起她放在门口的布包，里面装着她早上买的新鲜蔬菜。
两人坐上路修源的吉普车，往军区大院开。车窗外的白杨树飞快地往后退，陈清清坐在副驾驶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一个月的琐事：“你走后第三天，来了个刚入伍的小战士，买了十张信纸，说要给家里写十封信，怕训练忙没时间；还有你爱吃的腌萝卜，这个月卖得特别好，隔壁村的王婶还来跟我学做法呢；对了，张姐的儿子小柱子，上次来店里，非要给我表演他新学的军体拳，可逗了……”
路修源专注地开着车，时不时侧过头看她一眼，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怕她着凉：“你跟张姐她们别太累了，要是忙不过来，就再雇个人。” 陈清清摇摇头：“不用，张姐和李姐都特别热心，有时候还帮我看店，让我回家给小石头做饭。”
正说着，陈清清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凑到路修源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修源哥，我还学会做山楂糕了，用的是咱们院后面那棵山楂树的果子，酸甜可口，等下回家你尝尝，要是好吃，我下次装几罐放店里卖。” 路修源笑着点头：“好，我家清清最厉害了，做什么都好吃。”
吉普车很快到了军区大院，两人手牵手往家走，刚到楼下，路修源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是部队的紧急呼叫：“路连长，速到司令部开会，有紧急任务。” 路修源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他停下脚步，看着陈清清，眼神里满是愧疚。
陈清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指微微收紧，握着路修源的手。她知道，军人的职责就是这样，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 —— 她还想着回家就系上围裙，把红烧肉炖上，让他赶紧尝尝自己的新手艺。但她还是松开手，轻轻推了推他：“你去吧，工作要紧，别迟到了。”
路修源上前一步，紧紧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对不起清清，等我开完会就回来，你先别做饭，等我一起吃。” 他又叮嘱了一句 “别担心”，才转身匆匆往司令部跑，军靴踩在水泥地上，脚步声越来越远。
陈清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慢慢上楼。打开家门，客厅的沙发上还搭着她早上整理的路修源的军装，厨房的案板上，摆着切好的五花肉和洗干净的冬瓜，都是为他准备的。她走到厨房，看着那些食材，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围裙，却没系上，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路修源送她的那束野花，心里空落落的。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振作起来 —— 路修源开完会就回来了，她得把新菜做好，给他一个惊喜。她走进厨房，拿出菜谱，是她上次去县城买的，上面的红烧肉做法被她用红笔标了重点：“炒糖色要用小火”“加料酒去腥味”。她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念步骤，还拿起锅铲，模拟着炒糖色的动作。
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 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喊 “快！去医院！”。陈清清心里一紧，手里的锅铲 “当” 地掉在地上。她快步走到窗边，往下一看，只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往军区医院的方向跑。担架上盖着军绿色的被子，被子上似乎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旁边跟着几个神色慌张的战士。
“不会是……” 陈清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抓起外套，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拖鞋就往楼下跑。她一边跑一边问旁边的邻居：“王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婶脸色发白：“好像是有个军官在去司令部的路上，遇到群众掉沟里了，去救人的时候受了伤，被抬去医院了。”
陈清清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 去司令部的路上，不就是路修源走的那条路吗？她不敢再想，拔腿就往医院跑，拖鞋的鞋跟跑掉了一只，她也顾不上捡，光着一只脚，在水泥路上跑得飞快，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眼泪也跟着跑了出来。
跑到医院门口，她正好碰到路修源的战友小李。小李看到她，赶紧迎上来：“嫂子，你怎么来了？路连长他……” 陈清清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颤抖：“修源呢？他怎么样了？是不是他受伤了？” 小李点点头，眼眶也红了：“路连长在去开会的路上，看到一个老乡掉进水沟里，沟里水凉，还深，他跳下去把人救上来，自己却被沟里的石头划到了腿，流了不少血。”
“他在哪？病房在哪？” 陈清清急切地问。小李带着她往病房跑，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刺鼻，陈清清的脚步越来越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没事，修源哥一定要没事。
推开病房门，陈清清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路修源。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边缘还能看到渗出的血迹。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忍受疼痛。陈清清快步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没有一点温度。
“修源哥……” 陈清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路修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她，虚弱地笑了笑：“清清，你怎么来了？别哭，我没事。” 他想抬起手给她擦眼泪，可刚抬起一半，就没了力气，又落回床上。
“还说没事，流了那么多血，脸都白了。” 陈清清哽咽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路修源摇摇头：“就是皮外伤，缝了几针，过几天就好了。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接下来的日子，陈清清几乎天天守在医院。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骨头，炖成骨头汤，再煮上小米粥，带到医院给路修源喝。路修源的腿不能动，她就帮他擦脸、擦手，每天换伤口的药，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他。
有天晚上，路修源醒过来，看到陈清清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没看完的报纸。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想把她的头往枕头上挪挪，却不小心吵醒了她。陈清清揉了揉眼睛，看到他醒了，赶紧问：“是不是渴了？我给你倒杯水。” 路修源摇摇头，握住她的手：“清清，你别太累了，回家休息休息，我这里有护士呢。”
陈清清笑着摇头：“我不累，守着你我才放心。”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是她做的山楂糕，切成了小块，用油纸包着：“你尝尝，我特意做的，不太甜，适合你现在吃。” 路修源张嘴咬了一块，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点点头：“好吃，比上次吃的还好吃。”
在陈清清的悉心照料下，路修源的伤口恢复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能坐起来，甚至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出院那天，阳光特别好，路修源拄着拐杖，陈清清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在军区大院的小道上。路边的榆叶梅开得正艳，粉嘟嘟的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花毯。
“清清，谢谢你。” 路修源停下脚步，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深情，“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陈清清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味，笑着说：“咱们是夫妻，谢什么。修源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 路修源紧紧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头：“好，一起面对。”
日子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军民便利店” 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陈清清还新添了山楂糕、苹果干这些零食，很受战士和家属们的欢迎。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天晚上，路修源从部队回来，脸色凝重地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清清，上级给我派了个任务，去边境执行巡逻，时间不确定，而且…… 有点危险。”
陈清清手里的针线一下子掉在地上，她看着路修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厉害。但她很快捡起针线，放在桌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店里也有张姐和李姐帮忙，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小石头的。”
路修源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满是心疼，他把她搂进怀里：“清清，对不起，又要让你等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云省看洱海，好不好？” 陈清清靠在他怀里，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却还是笑着点头：“好，我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去看洱海。”
第二天，路修源走了，还是像上次一样，没来得及吃她做的早饭。陈清清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他的吉普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攥着他昨晚没喝完的半杯茶，直到茶凉了才回店。
接下来的日子，陈清清每天都在便利店门口张望，只要有部队的车辆经过，她就会忍不住跑出去，看看是不是路修源回来了。张姐和李姐怕她担心，每天都陪她说话，帮她看店，有时候还会带点自家做的饭菜过来。战士们来买东西，也会特意跟她说：“嫂子，路连长肯定没事，他那么厉害。”
就这样，陈清清一边打理着便利店，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她把路修源的照片放在收银台最显眼的地方，每天都擦一遍，照片上的路修源穿着军装，笑得一脸灿烂。她还每天写一封信，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寄出去，却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写下来，比如 “今天山楂糕卖完了，我又做了一锅”“小石头学会背唐诗了”“店里来了个新战士，跟你一样，特别爱笑”。
终于，在一个飘着小雨的下午，陈清清正在店里整理货架，突然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路修源站在门口，穿着迷彩服，脸上带着点风尘，却笑得像以前一样灿烂。
“清清，我回来了。”
陈清清手里的货物一下子掉在地上，她跑过去，扑进他怀里，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说：“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错过吃我新做的苹果干了。” 路修源抱着她，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怎么会错过，我说过，一定会回来的。”
便利店门口，雨慢慢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又明亮。张姐和李姐笑着走过来，手里拿着刚煮好的饺子：“回来就好，快，吃点热饺子，暖暖身子。” 战士们也围了过来，笑着说：“路连长，嫂子，我们早就等着你们一起吃饺子呢！”
陈清清靠在路修源怀里，看着满店的笑脸，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分离，还会有担忧，但只要他们彼此牵挂，只要身边有这些温暖的人，就一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像这 “军民便利店” 一样，永远充满烟火气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