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梁山的态度
帮源洞东南方向，约三十里外，一处依山傍水的缓坡上，旌旗招展，营寨连绵，正是奉童贯严令前来“协同剿贼”的梁山军大营。与童贯官军营垒的肃杀规整不同，梁山营寨布局更显江湖气息，栅栏鹿角俱全，但岗哨布置、营房搭建都带着几分因地制宜的随性。中军大帐前，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格外引人注目。
然而，与这面旗帜所代表的“行道”初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刻梁山营寨内的气氛，却是一片凝重、压抑，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尴尬与焦灼。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梁山泊主“及时雨”宋江端坐主位，眉头紧锁，原本敦厚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军师“智多星”吴用坐在下首，羽扇轻摇，但眼神闪烁，显然也是心绪不宁。帐下，卢俊义、林冲、秦明、呼延灼、李逵、武松等一众核心头领分列两旁，个个面色沉郁，无人开口，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更添几分烦闷。
他们奉枢密使童贯钧旨，率梁山精锐前来助战，围剿帮源洞方腊。可自抵达此地、安营扎寨以来，已近半月，却始终按兵不动，与近在咫尺、日夜攻打帮源洞的官军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这种“出工不出力”的状态，已经引起了童贯的极度不满和连连催促。就在一个时辰前，童贯的又一名传令官带着明显的傲慢与威胁，传达了“三日之内，若再不从东南方向向帮源洞发起进攻，便以通贼论处”的最后通牒。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已经勒得梁山众人喘不过气来。
“咳咳，”宋江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目光扫过帐下众兄弟，“童贯的使者，刚走。他的话，诸位兄弟都听到了。三日之期……眼下，该如何应对，大家都说说吧。”
性急如火的“黑旋风”李逵第一个蹦了起来，声音如同炸雷，满是愤懑：“哥哥！还议个鸟！那阉狗童贯，分明是拿咱们当枪使，当炮灰！让咱们去啃方腊那块硬骨头！他自个儿在正面打了这么久，损兵折将，不也没打下？如今倒来逼咱们！俺铁牛不去！要打，让他童贯自己去打！”
“赤发鬼”刘唐也梗着脖子道：“铁牛兄弟说得在理！那方腊虽是明教出身，与咱梁山道不同，可如今也是在反这鸟朝廷！咱们‘替天行道’，不去打汴京城的皇帝老儿和奸臣，反倒帮着奸臣来打另一伙反朝廷的好汉？这他娘的算哪门子‘行道’？传出去，江湖上的朋友岂不笑掉大牙？寒了天下英雄的心！”
“花和尚”鲁智深摸着光头，闷声道：“洒家看那方腊，是条汉子！能把童贯搞得如此灰头土脸，是个人物！咱们梁山好汉，岂能做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这几位头领的话，代表了梁山内部相当一部分，尤其是原草莽出身、对朝廷恨之入骨的头领的真实想法。他们对助纣为虐有着本能的排斥。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想。
“双鞭”呼延灼沉吟片刻，开口道：“几位兄弟所言，自有道理。然则，童贯毕竟代表朝廷，手握重兵。我等既已应诏前来，若公然抗命，只怕……只怕顷刻间便有灭顶之灾。童贯剿灭方腊之后，下一个目标，必是我梁山泊啊。” 他原是朝廷军官，深知与官方彻底撕破脸的后果。
“小李广”花荣剑眉微蹙，接口道：“呼延将军所虑，亦是实情。童贯狼子野心，我等按兵不动，他已十分不满。若三日后仍无动作，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官军与我军近在咫尺，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霹雳火”秦明脾气暴躁，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要么被童贯当叛贼剿了，要么就跟方腊拼个你死我活，让童贯老儿看笑话？”
帐内再次陷入争吵，主战（打方腊）、主拖（继续敷衍）、主走（干脆撤兵）各种意见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军师吴用和面色沉重的宋江。
吴用轻摇羽扇，待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诸位兄弟，稍安勿躁。眼下局势，确如秦明兄弟所言，进退两难。童贯逼我等出战，是阳谋，意在驱虎吞狼，无论我等与方腊谁胜谁负，他童贯都是最大赢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宋江脸上：“然，我等亦非毫无转圜余地。童贯要的是‘进攻’，却未限定如何进攻，进攻到何种程度。”
宋江眼中精光一闪：“学究的意思是？”
吴用羽扇轻点，道：“可遣一将，率三五百人马，明日拂晓，至帮源洞东南隘口，摇旗呐喊，佯作攻势，发射些箭矢，但绝不逼近险要，不进行真正的攀爬突击。如此，既算‘遵令’进攻，可堵童贯之口，又可避免与方腊守军真正血战，保存实力。同时，多派斥候细作，严密监视战局。若官军真能攻破帮源洞，我等便趁势虚张声势，分一杯羹；若官军受挫，或方腊另有奇招，我等便即刻收兵，固守营寨，再做打算。”
“此计大妙！”宋江闻言，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虚应故事，静观其变！既不全然得罪童贯，亦不真正与方腊结下死仇。学究不愧是我梁山的智囊！”
他当即拍板：“就这么办！林冲兄弟听令！”
“末将在！”豹子头林冲踏前一步。
“明日拂晓，你率五百步卒，并‘轰天雷’凌振带数门子母炮协助，前往帮源洞东南隘口，依军师之计行事，佯攻一阵，探其虚实，不可恋战！”
“末将遵命！”林冲抱拳领命。他性格沉稳，武艺高强，执行此种任务最为合适。
“其余各部，紧守营寨，没有我的将令，绝不可轻举妄动！多派斥候，盯紧童贯大营和帮源洞方向！”宋江继续下令。
“得令！”众头领齐声应诺。虽然并非所有人都完全认同此策，但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能暂时应对当前危机的方案。
众头领散去后，大帐内只剩下宋江和吴用。
宋江长叹一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学究，此计虽妙，终是权宜。童贯非是易与之辈，恐难长久瞒过。方腊……亦非池中之物啊。”
吴用目光幽深，低声道：“兄长所虑极是。如今之势，唯有拖延待变。帮源洞战事，必有反复。我等需像高明的弈者，耐心等待官军与方腊这两条大龙搏杀至筋疲力尽之时，再落子不迟。在此之前，保存实力，便是最大的胜算。”
宋江默然点头，走到帐口，望向远处帮源洞方向那隐约可见的连绵山影，心中波澜起伏。方腊的存在，如同一根刺，扎在童贯的喉咙里，也横在梁山前进的道路上。梁山这艘船，如今被迫驶入了童贯与方腊激斗的旋涡边缘，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这“静观其变”的态度，看似明智，实则是在刀尖上跳舞，充满了无奈与风险。而最终的命运，将取决于那洞中之人，究竟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