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之上,风无声。
第二道命锁光门矗立在虚空尽头,通体由暗金色的古老金属铸成,形如巨碑,其上浮刻着四个血纹篆字——**宿命之担**。那字迹并非静止,而是如活物般缓缓蠕动,仿佛每一笔都承载着千钧重负,压得整片空间都在微微震颤。光门两侧,垂落着两条锁链般的符文锁链,自虚空中延伸而下,深深扎入浮空之路的命纹之中,宛如将命运本身钉死在此地。
叶尘站在门前,呼吸微凝。
神戒突然发烫,不是温热,而是滚烫!仿佛有熔岩在指环内流淌,灼得他指尖生疼。他猛地低头,只见那枚古朴的戒指正剧烈震颤,血色裂纹中金光狂涌,竟隐隐透出一丝悲鸣般的低吟,像是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又似在警告即将降临的劫难。
“它……在抗拒。”凌霜察觉异样,寒眸微眯,周身寒气悄然凝聚,随时准备出手护持。
盲女却轻轻抬手,乌木杖点地,声音平静:“不是抗拒,是共鸣。这道试炼,与神戒的本源有关。”
她缓缓抬头,灰白的双目“望”向光门深处,“宿命之担,非力可承,唯心能渡。它要的,不是你的修为、不是你的血脉,而是你灵魂深处,最沉重的那一部分——执念。”
话音未落,光门骤然开启。
没有轰鸣,没有强光,只有一声极轻的“咔”响,如同命运之锁被缓缓拨动。紧接着,一道血色天平自门中浮现,悬浮于半空。天平通体猩红,材质不明,似骨似玉,两端各悬一托盘。左端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截断剑残影——剑身断裂,刃口崩裂,却仍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芒。那剑影微微颤动,仿佛还在挣扎,还在不甘。
右端,则空空如也。
“那是……”叶尘瞳孔一缩。
他认得那断剑的轮廓。
那一世,他立于苍穹之巅,以自身为祭,将终焉之主封印于归墟深处。最后一战,他手持帝剑“不归”,斩碎天道法则,却被命运反噬,剑断人亡。那柄插在他心口的断剑,正是此物!
“你的执念。”盲女低声说道,“你曾为终结浩劫而死,那一战的意志、那一瞬的决绝,早已化作你灵魂的烙印。而这天平,便是称量你是否真正愿意再次背负那份宿命的器物。”
凌霜眉头紧皱,一步踏前:“让我来。”
她掌心寒光一闪,冰魄长枪已在手中凝聚成型,枪尖直指天平:“我不信什么执念,我只信力量。若这关需有人承担,我替他扛!”
然而,就在她迈出的刹那,无形之力骤然爆发!
一道血色光幕自天平升起,如屏障般横亘于前。凌霜的身影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整个人被狠狠弹退数步,胸口一闷,喉头泛起腥甜。
“咳!”她单膝跪地,脸色微白。
“别妄动。”盲女伸手扶住她,语气依旧平静,“这不是你能代行的试炼。宿命之担,只能由‘命定之人’亲自承受。旁人介入,只会激怒命锁,招来反噬。”
凌霜咬牙,眼中闪过不甘,却终究没有再动。
叶尘望着那断剑残影,心中翻江倒海。
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他曾告诉自己,这一世的叶尘,不再是那个注定陨落的“不归”。他要走出自己的路,而不是重复前世的悲剧。可此刻,当那断剑重现眼前,他才明白——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放下。
那是责任。
是明知前方是死路,仍要提剑前行的孤勇。
是亿万生灵在战火中哀嚎时,他独自站上王座的那一刻。
“原来……我一直逃避的,不是死亡。”叶尘喃喃,“而是再次选择牺牲。”
他缓缓抬起右手,凝视掌心。
神戒仍在发烫,金光透过皮肤流转,仿佛在催促,在呼唤。
“你要我再次背负它?”他低声问,不知是在问神戒,还是在问自己。
没有回答。只有天平静静悬浮,等待。
叶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眸中已无犹豫。
他抬起左手,五指紧握,猛然划过掌心!
“嗤——”
鲜血迸溅,一滴殷红自掌心滑落,坠向天平右端托盘。
可就在这血滴即将落地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滴血并未落下,而是悬浮于空中,迅速拉伸、延展,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披甲执剑,背影挺拔,虽看不清面容,却透出一股睥睨天地的孤高之气。紧接着,第二滴血落下,第三滴……每一滴血都化作一个残影,或跪于废墟之中抱尸痛哭,或立于城头仰天长啸,或焚身祭阵、以魂燃火。
无数血影浮现,层层叠叠,最终凝聚成一座血色人形,稳稳托住了天平右端!
“轰——!”
天平剧烈震颤,左端断剑残影微微下沉,右端血影亦随之颤抖,仿佛不堪重负。可那血影始终屹立不倒,哪怕身形开始龟裂,哪怕血光逐渐黯淡,依旧撑起一方天地。
“你在用‘记忆’作为砝码?”盲女轻声呢喃,语气中竟有一丝震动,“不是执念本身,而是承载执念的过往……你竟以血为墨,以魂为纸,重绘你走过的每一步。”
叶尘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每一滴血的流失,都像是在剥离他的生命本源。神识剧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穿灵魂。他知道,这些血影不仅仅是幻象——那是他真实的记忆碎片,是他曾经流过的血、受过的伤、杀过的人、爱过的人、失去的一切。
他在用自己的“存在”作为代价,去称量那份宿命的重量。
天平仍在摇晃。
断剑残影依旧沉沉压下,血影已出现裂痕,眼看就要崩塌。
“不够……”叶尘咬牙,指尖颤抖,“还不够重?”
难道……他还不够资格背负这份宿命?
难道前世的选择,今生的挣扎,仍不足以抗衡那场注定的终局?
不!
他猛地抬头,眼中金光暴涨!
“我不是为了重复命运而来!”他嘶吼,声音撕裂虚空,“我是为了改写它!”
话音落下,神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血色裂纹中,金光如洪流般倾泻而出,顺着他的手臂涌入血脉,直冲识海。刹那间,叶尘的命轮在灵魂深处轰然旋转,裂纹中渗出金色光丝,与神戒共鸣,与血影相连!
“嗡——!”
血影猛然膨胀,身形愈发凝实,甚至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帝威。那不是压迫性的威势,而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坚定,仿佛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天崩地裂,都已无所畏惧。
天平,终于缓缓平衡。
左端断剑残影不再下沉,右端血影巍然不动。
“咔。”
一声轻响,天平中央浮现出一道细小的光痕,随即迅速蔓延,化作一道竖线,将天平一分为二。紧接着,两段锁链自光门两侧缠绕而上,将天平缓缓收拢,最终化作一枚古老的徽记,烙印在光门中央。
宿命之担,通过。
光门无声开启,露出其后一条更为陡峭的阶梯。阶梯两侧,浮现出无数虚幻影像——有他幼年蜷缩在叶家角落的画面,有他在玄冥渊底点燃神戒的瞬间,有他与凌霜并肩作战的背影,也有那一世,他亲手将帝剑插入心口,封印终焉之主的最后一刻。
每一步,都是他走过的路。
每一步,都是他背负的命。
“你做到了。”盲女轻声道,“你没有否认宿命,也没有屈服于它。你用自己的方式,证明了——宿命可以被承担,但不必被束缚。”
叶尘喘息着,掌心伤口仍在流血,但他已感觉不到疼痛。他望着那开启的光门,望着那通往更高处的阶梯,心中竟升起一丝明悟。
原来,真正的强大,不是挣脱命运,而是看清它、理解它、然后依然选择前行。
他缓缓迈步,踏上新的阶梯。
就在此时,神戒再度震颤,这一次,不再是警示,而是一种近乎欢欣的共鸣。那血色裂纹中,金光凝聚成一点,缓缓浮出戒指表面,化作一枚微小的符文,飘向光门深处。
“找到了……”盲女忽然低语,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神戒所寻之物,就在这禁地深处。它感应到了。”
凌霜皱眉:“什么东西?”
“命运之书的‘钥匙’。”盲女缓缓道,“或者说……是‘不归’真正的遗物。唯有集齐三件信物,才能开启天机阁最深处的命典之室。而神戒,只是其中之一。”
叶尘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神戒静静戴在指尖,温润如初,仿佛刚才的狂暴只是错觉。可他知道,那枚戒指从未如此活跃过。它在指引,在渴望,在等待一场最终的重逢。
“走吧。”他轻声道,声音沙哑却坚定,“既然宿命选择了我,那我就走下去。不管前方是轮回,是终结,还是……新生。”
三人并肩而行,踏上通往第三道命锁的阶梯。
身后,第二道命锁光门缓缓闭合,血色天平彻底消散,只余一句古老箴言,铭刻于虚空:
**“担得起宿命者,方能改写命运。”**
风,依旧未起。
可叶尘知道,风暴已在路上。
而他,已不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