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月光稀碎，落在我手里那块深紫色晶石碎片上，映出对面那家伙骤然收缩的瞳孔。我衣领下滑出的丑石头，那丝黯淡的紫金微光，似乎也烫了他一下。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和懒洋洋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虽然只有一刹那，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我捕捉到了——那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恐慌？
但下一秒，所有情绪都被一层更厚的、油滑无比的面具盖住了。
“哎呦喂！”他猛地一拍大腿，动作夸张得差点蹦起来，脸上堆满了惊喜——假得不能再假的惊喜，“这……这不是我祖传的‘紫霞宝玉’碎片吗？我说丢哪儿了！原来被小兄弟你捡到了！缘分！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他伸手就来拿，速度快得带风。
我手腕一翻，轻松避开，冷眼看着他：“祖传的？这上面刻你名了？”
“嘿！瞧你这话说的！”他一点也不尴尬，搓着手，笑嘻嘻地又凑近些，那双眼睛在我脸上和那块丑石头上来回扫，闪着精光，“宝贝认主，不讲那些虚的！你看，它在你手里发光，在我眼里也发光，这说明啥？说明咱俩有缘啊！”
他这话听起来是胡搅蛮缠，但我心里却是一动。紫金石和这碎片之间，确实有种微妙的联系。
“你是谁？”我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那些人为什么追杀你？”
“我？”他眨眨眼，一脸无辜，又变回那副醉醺醺、没正形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尤龙墨！家里排行老末，所以叫墨。至于那帮疯狗？”
他撇撇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嗐！别提了！欠了赌坊几个小钱，追着屁股要债呗！凶得很！幸亏小兄弟你仗义出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尤龙墨？这名字听着倒是人模狗样。可赌债？骗鬼呢！那帮黑衣人下手狠辣，招招要命，训练有素，根本不是赌坊打手能有的架势。而且他刚才假装醉酒时露的那一手，还有这深藏不露的体质……
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没一句实话。
我的目标很明确：弄清楚碎片和紫金石的关联，搞清他的底细，然后让他滚蛋。我麻烦够多了，不想再招惹一个来历不明的牛皮糖。
机会在于，他似乎对紫金石极其感兴趣，甚至可能知道些什么。这是我了解碎片来历乃至紫金石秘密的一个突破口。
但阻碍也显而易见。第一，这货太能演，太滑头，撬开他的嘴难度极大。第二，我摸不清他的真实实力和目的，是友是敌难说。第三，追杀他的人可能还在附近，带着他就是个移动的麻烦源头。
“你的命自己留着吧。”我把那碎片揣进自己怀里，冷淡地转身，“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说完，我抬脚就往山洞外走，速度不快不慢，心里盘算着他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身后立刻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家伙屁颠屁颠跟了上来，语气那叫一个谄媚：“别啊！小兄弟！你看这荒山野岭的，我伤得这么重，一个人多危险！万一那帮杀才又摸回来，我岂不是死路一条？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我懒得理他，加快脚步。
他也加快脚步，像个影子一样黏在我身后三五步的距离，嘴里一刻不停：
“小兄弟，你刚才那几下子真俊！哪学的啊？”
“哎，你采药啊？巧了！我对药材也略知一二！以后我帮你采啊！”
“看你这方向，是回医仙门吧？嘿！我就说嘛，普通人哪有这本事！原来是‘陌神医’当前！失敬失敬！”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居然知道我的身份？虽然“陌神医”这名头最近是响了点，但也不至于连这种看起来像是世家纨绔的家伙都知道吧？
努力压下心里的疑虑，我依旧不吭声，只想赶紧把他甩掉。专门挑难走的荆棘丛和陡坡走。
可这尤龙墨，嘴上哎哟哎哟叫得欢实，说什么“伤口疼”、“头晕走不动”，可脚下却一点不满，身形飘忽，总能以各种看似狼狈滑稽、实则精准无比的姿势跟上我，连大气都不带多喘一口的。
这更印证了我的猜测——这厮绝对是个高手！还在那跟我装！
我猛地停住脚步，回头冷冷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差点撞我身上，赶紧刹住车，露出一个灿烂无比、却假得要死的笑容：“不想干嘛啊！就是想跟着小兄弟你混口饭吃！你看你，医术超群，人美心善，一看就是干大事的！跟着你，肯定有肉吃！”
“我不缺跟班。”
“那我当你大哥！我罩着你！”
“不需要。”
“那我给你当药童！端茶送水洗衣叠被我都会！”
我被他这死皮赖脸的劲头搞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打？不一定打得过，而且动静太大。甩？根本甩不掉！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该动用点非常手段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前方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和野兽愤怒的咆哮声！听起来距离不远，还伴随着树木折断的噼啪巨响！
有情况！
我脸色一变，也顾不上尤龙墨了，立刻循着声音潜行过去。尤龙墨眼神一闪，也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后。
穿过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林间空地上，一头体型堪比小山的黑罴熊人立而起，胸口插着几支箭矢，鲜血淋漓，正处于狂暴状态！它面前，几个采药人打扮的汉子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握着一把砍柴刀，挡在一个倒地不起的中年汉子身前，面对巨熊的扑击，虽然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抖，却一步不退！
“爹！快跑啊！”少年带着哭腔嘶喊，声音都变了调。
那巨熊咆哮一声，巨大的熊掌带着腥风，狠狠朝少年拍去！这一下要是拍实了，非得变成肉泥不可！
救人！
这个念头瞬间压倒了一切！
我顾不上隐藏实力了，体内那微薄的神力瞬间灌注双腿，速度暴增，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头黑罴熊！同时，手中扣紧了三根淬了强效麻药的银针——这玩意儿对皮糙肉厚的巨熊效果恐怕有限，但瞄准眼睛等脆弱部位，或许能创造机会！
就在我即将出手的瞬间——
反转出现了！
一直跟在我身后、像个牛皮糖一样的尤龙墨，动作比我还快！
他看似随意地在地上踢了一脚，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如同被强弩射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黑罴熊抬起的前肢某个关节处！
“嗷呜！”
巨熊发出一声吃痛的嚎叫，那势大力沉的一掌竟然被打得一偏，擦着少年的身体重重拍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泥土飞溅！
而尤龙墨本人，则像是被自己踢石子的动作带倒了，“哎呦”一声惨叫，极其浮夸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正好滚到那吓傻了的少年旁边，捂着腰哼哼唧唧：“疼……疼死老子了……这破地……绊死我了……”
那少年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只看到这突然冒出来的华服公子哥莫名其妙摔在自己旁边，还哎哟叫得比谁都惨。
我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一下，无论是力道、角度、还是时机，都妙到毫巅！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还在装！
黑罴熊被彻底激怒了，猩红的眼睛锁定了突然出现的我和地上“哎哟”的尤龙墨，放弃那个少年，咆哮着朝我们冲来！
巨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腥臭的口涎滴落，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妈呀！熊大爷发飙了！小兄弟快跑啊！”尤龙墨一边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后蹭，一边喊得撕心裂肺，但那眼神里，却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像是在……看戏？
我气得牙痒痒，但此刻没空跟他计较！
反击！
我猛地侧身躲开巨熊的扑击，手中三根银针闪电般射出，直取它的双眼和鼻孔！
同时，我从药篓里抓出一把特制的驱兽粉，运足力气，狠狠砸向它的血盆大口！
“噗！”
银针被它厚重的眼皮和皮毛挡住大半，只有一根勉强扎进了它的鼻头。驱兽粉在它嘴里炸开，辛辣刺鼻的气味让它更加狂躁，动作却迟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我对着那还在“蠕动后退”的尤龙墨厉声喝道：“别装死了！攻它下盘旧伤！”
我早就注意到这黑罴熊奔跑时左后肢有些踉跄，显然有旧伤在身！
尤龙墨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似乎没想到我能看破这点，还能在激战中瞬间做出精准判断。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哎呦”着似乎想爬起来，脚下一个“踉跄”，恰好“不小心”一脚狠狠踹在了黑罴熊左后肢的关节旧伤处！
这一脚，看似滑稽，实则蕴含着一股极其阴损的暗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
黑罴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抱着那条彻底扭曲变形的后腿疯狂翻滚，再也站不起来了。
战斗瞬间结束。
空地上只剩下巨熊痛苦的哀嚎和粗重的喘息。
那个死里逃生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仿佛见了鬼。
尤龙墨拍拍屁股上的灰，“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凑到我身边，伸出大拇指，语气夸张：“高！实在是高！小兄弟不仅医术通神，眼光还毒辣！指挥若定！小弟佩服！佩服！”
我懒得看他那副嘴脸，走到那个受伤的中年汉子身边检查。伤势很重，肋骨断了几根，内脏可能也有出血。
我立刻拿出银针和金疮药进行处理。
尤龙墨也溜达过来，蹲在旁边看，嘴里啧啧有声：“这手法……漂亮！不过小兄弟，你这金疮药里要是再加一钱‘地龙干’，止血生肌的效果起码能好三成。”
我下针的手微微一顿。他说得完全正确！地龙干性质温和，能大大增强这方子的药效，而且正好能中和其中一味药的轻微燥性。这是我最近才琢磨出来的改良方案，还没用在批量制药上。
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说得如此随意自然？
这家伙，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我压下心头震惊，不动声色地继续处理伤口。
很快，伤者的血止住了，呼吸也平稳了不少。那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给我们磕头。
“别别别！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尤龙墨赶紧把他拉起来，一副“我很低调”的样子，然后话锋一转，“小兄弟，你们是山下村里的人？怎么跑这深山里来了？最近这儿可不太平。”
少年心有余悸，抹着眼泪说：“谢谢两位恩公！我……我叫石头，跟我爹是黑石岭村的。我们是来采‘七星草’的，我娘病得重，只有这草能吊命……没想到碰上这头罴熊……”
黑石岭村？我知道那个村子，确实在山的另一边，很偏僻。
尤龙墨点点头，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塞给石头：“拿着，给你娘买点好吃的。赶紧带你爹下山去找郎中……哦不对，眼前就是神医！”他指指我，“陌神医，好人做到底呗？”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帮着石头把他父亲固定在一个简易担架上。
处理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黑透。
我看着尤龙墨，他也看着我，脸上又挂起那副“我很无辜我很弱但我就要跟着你”的无赖笑容。
甩不掉，根本甩不掉。
而且，经过刚才黑罴熊的事，我对他那深藏不露的身手和诡异的药学知识更加忌惮，同时也更加好奇。
那碎片……那玉佩……还有他对紫金石的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念头，冷冷道：“要跟就跟，闭上嘴。敢惹麻烦，我就把你扔去喂熊。”
“好嘞！”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立刻屁颠屁颠跟上，“小兄弟你放心！我尤龙墨最讲义气！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呃，骂可能还是要还两句的……”
月光下，两个人影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山路上。
一个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一个东张西望，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饭后消遣。
但我知道，这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背后，必然牵扯着极大的秘密和风波。
而这风波，已经不由分说地，拍到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