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林间的血腥气却已被一股若有若无的靡靡甜香冲淡。合欢宗的临时据点设在一处隐蔽的山谷裂隙深处，入口被天然的藤蔓与幻阵遮掩，若非有人引领，外人绝难发现。
谷内空间不大，开辟了几间简陋的石室，中央生着一堆篝火，跳动的火焰映照着几张或妖娆、或阴柔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脂粉、灵草以及某种奇异暖香的复杂气味，与黄枫谷的清修之所、乃至寻常坊市的烟火气都截然不同。
韩小丫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的萧翠儿，跟在雨裳和玉箫子身后，踏入这片属于合欢宗的地盘。几道目光立刻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这些目光大多落在韩小丫身上，对于她这个突然出现、实力不俗，又带着个明显状态不佳同伴的陌生女修，合欢宗弟子们显然抱有极大的兴趣，甚至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雨裳巧笑嫣然，仿佛没看见那些探究的目光，引着二人走向一间稍大的石室：“两位妹妹暂且在此歇息。此地虽简陋，却也清净，总好过在外风餐露宿，提心吊胆。”她话语亲切，眼神却在萧翠儿身上打了个转，“这位小妹妹伤势似乎不轻，我这里有瓶‘合欢甘露’，于调理气血、安抚心神颇有奇效，妹妹不妨一试。”
说着，她取出一个粉色小瓶，递了过来。瓶身温热，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韩小丫心中警兆微生。合欢宗的东西，岂是能随便服用的？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并未立刻给萧翠儿使用，只是淡淡道：“多谢雨裳仙子好意，我师妹只是心神损耗过度，调息片刻便好。”
雨裳也不勉强，笑了笑：“既如此，妹妹请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唤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小丫一眼，便与玉箫子转身离开了石室，顺手还布下了一道简单的隔音禁制。
石室内只剩下韩小丫与萧翠儿两人。萧翠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眼角犹有未干的泪痕。手刃“叶师叔”并未带来解脱，反而像是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韩小丫沉默地坐在她身旁，神识仔细扫过石室，确认并无隐藏的监视法阵后，才稍稍放松。她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连番激战，尤其是最后强行冲破锁链禁锢、瞬杀叶云峰，对她初入筑基的根基亦是不小的负担。更麻烦的是，她们的储物袋在被俘时便被叶云峰等人搜走，如今身无长物，别说丹药灵石，连件像样的换洗衣物都没有，真正是孑然一身，一贫如洗。
“师姐……”萧翠儿睁开眼，声音沙哑，“我们……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韩小丫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石室门口，透过藤蔓缝隙望向外面。谷内，几名合欢宗弟子正围坐在篝火旁低声谈笑，姿态亲昵，举止间带着魔道修士特有的随意与放纵。一名女修正拿着面水镜打理妆容，另一名男修则把玩着一枚粉红色的玉佩，眼神流转。这里的一切，都与她们熟悉的修仙界格格不入。
依附合欢宗？这绝非长久之计。魔道宗门内部情况残酷，她们两个外人，又是以这种方式加入，难保不被当作炮灰。更何况，合欢宗功法诡异，名声不佳，长期滞留于此，恐生不测。
但离开？又能去往何处？越国已是魔道肆虐，元武国边境同样混乱。没有灵石，没有法器，甚至连一张像样的遁符都没有，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带，寸步难行。
眼下，似乎只有暂时依托合欢宗这棵“歪脖子树”，先解决最基本的生存问题，再图后计。
“活下去。”韩小丫转过身，看着萧翠儿，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先想办法弄到灵石和法器。”
萧翠儿咬了咬下唇，用力点头。她明白，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和愤怒的时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石室外的隔音禁制波动了一下，雨裳的声音传来：“韩妹妹，可方便一叙？”
韩小丫起身，示意萧翠儿继续调息，自己走了出去。
雨裳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早上的厮杀从未发生过。她打量着韩小丫，见她气息已然平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妹妹恢复得真快。看来根基很是扎实呢。”
“仙子过奖。”韩小丫语气平淡，“不知仙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雨裳摆摆手，“只是看两位妹妹初来乍到，想必身上不太方便。我们合欢宗虽非什么名门大派，但对有价值的同道，向来不吝资源。”她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正巧，宗门在此地有个小任务，需要采集一种名为‘阴髓草’的灵草。此草生于极阴之地，附近常有阴魂鬼物盘踞，颇为棘手。我看妹妹身手不凡，若愿接下此任务，所得阴髓草，七成上交宗门，三成可自留，或者……直接折算成灵石、丹药，甚至法器，如何？”
她抛出了诱饵。阴髓草是炼制某些魔道丹药和法器的材料，在魔道势力范围内需求不小。三成自留，或者兑换资源，这对于身无分文的韩小丫二人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韩小丫心中明了，这既是试探，也是利用。合欢宗需要人手去完成危险任务，而她们则需要资源。各取所需，倒也公平。
“任务地点在何处？可有更详细的信息？”韩小丫没有立刻答应，反问道。
雨裳似乎早有准备，取出一枚玉简：“地点在距此西北方向百余里的一处古战场废墟，地图和阴髓草的特性都记录在内。不过妹妹需知，那地方除了阴魂鬼物，偶尔也会有其他势力的修士，或者……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出没，务必小心。”
她将“其他势力”几个字咬得稍重，意有所指。
韩小丫接过玉简，神识一扫，内容颇为详尽，不似作伪。“好，这个任务，我们接了。”
雨裳脸上笑容更盛：“爽快！既然如此，宗门可预支给你们一些必备之物。”她取出一个低级储物袋，“里面有两张‘驱邪符’，一瓶‘回气丹’，还有十块下品灵石，算是定金。完成任务后，一并结算。”
东西不多，但正是韩小丫目前急需的。她接过储物袋，道了声谢。
“妹妹准备何时动身？”雨裳问道。
“即刻便走。”韩小丫不想耽搁。夜长梦多，早日拿到资源，才能早日摆脱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
“也好。”雨裳点头，“预祝妹妹马到成功。”她看着韩小丫转身走向石室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对了，那古战场阴气极重，对修炼某些阴属性功法倒是大有裨益呢……”
韩小丫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
片刻后，韩小丫与状态稍好的萧翠儿一同离开了合欢宗据点。雨裳站在谷口，望着她们消失在林间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玉箫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低声道：“师姐，就这么让她们去了？万一她们……”
“万一她们跑了？”雨裳嗤笑一声，把玩着胸前的一缕秀发，“跑？能跑到哪里去？没有资源，她们在外面活不过三天。更何况……”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真能带回阴髓草，自然最好。若不能……死了也就死了，不过损失几张符箓和几块灵石而已。”
她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玉箫子默然，不再多言。
另一边，韩小丫与萧翠儿按照玉简地图的指引，一路向西北疾行。预支的十块灵石，韩小丫分了五块给萧翠儿以备不时之需，自己则将驱邪符和回气丹小心收好。那尊丑陋的“四翼飞梭”早已在之前的逃亡中损毁丢弃，如今只能依靠轻身术赶路，速度慢了不少，但也更加隐蔽。
萧翠儿沉默地跟在韩小丫身后，努力调整着呼吸，运转那无名敛息术，尽量不拖后腿。她知道自己修为低微，此刻能做的，就是不给师姐添麻烦。
数个时辰后，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得荒凉。林木渐渐稀疏，地面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腐朽和硫磺气息，灵气也变得稀薄而驳杂。按照地图所示，古战场废墟就在前方。
“师姐，快到地方了。”萧翠儿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玉简中提及，这片古战场曾是正魔大战的一处角落，陨落修士无数，阴煞之气积聚百年不散，滋生了大量鬼物，甚至可能形成了一些低阶的僵尸和骷髅妖。
韩小丫点了点头，示意萧翠儿停下。她取出那两张驱邪符，分了一张给萧翠儿：“贴身放好，关键时刻能抵挡阴气侵袭和低阶鬼物扑击。”她自己则将神识缓缓向前方蔓延开去。
前方的土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随处可见断裂的兵刃、破碎的甲胄以及一些早已风化看不出原貌的骸骨。稀薄的雾气在林间飘荡，带着刺骨的阴寒。即使是在白天，此地也给人一种阴森压抑之感。
“跟紧我，不要离开我身边三丈。”韩小丫沉声吩咐，率先踏入了这片死寂之地。
脚踩在松软、带着黏腻感的黑色土壤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兽虫鸣都听不到半分。只有风声穿过嶙峋怪石和枯死树干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嘶鸣。
韩小丫全神戒备，神识如同蛛网般铺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灵气流动和任何异常波动。萧翠儿紧紧跟在她身侧，手中捏着那张驱邪符，掌心微微见汗。
前行约莫里许，前方出现了一片更加破败的区域，残垣断壁依稀可辨，像是一个废弃的村落或者小型要塞。地图上标注的阴髓草，就生长在这片区域中心的一口枯井附近。
越是靠近中心，阴气越是浓重。空气中开始出现淡灰色的、如同纱幔般的阴煞气流，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半透明的、面目模糊的阴魂在雾气中茫然飘荡。这些低阶阴魂并无灵智，只凭本能游荡，感受到生人气息，便会本能地扑上来吸食阳气。
“嗤！”
一道淡金色的指风掠过，将一只试图靠近的阴魂击散。韩小丫面色不变，继续前行。这些低阶阴魂对她构不成威胁，但数量多了也颇为麻烦，而且动静太大可能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萧翠儿也学着韩小丫的样子，运转体内微薄的水灵力，凝成细小的水箭，将另一侧飘来的阴魂驱散。她的动作略显生涩，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两人小心翼翼，避开几处阴气格外浓郁、疑似有强大鬼物蛰伏的区域，终于来到了那片残垣断壁的中心。一口被乱石半掩的枯井出现在眼前，井口黑黢黢的，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寒意。
而在枯井周围，一片约莫丈许方圆的土地上，生长着数十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它们高不过半尺，通体呈暗紫色，茎秆纤细，顶端开着惨白色、如同骷髅头般的小花，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腐臭与异香的古怪气味。
正是阴髓草！
然而，在阴髓草丛的旁边，赫然匍匐着三具身着破烂甲胄的骷髅！它们眼中跳动着幽绿色的魂火，感受到生人靠近，立刻发出“咔咔”的骨骼摩擦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刀剑，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盯”住了韩小丫二人。
骷髅妖！而且看其骨骼莹润、魂火凝实的程度，至少相当于炼气后期的修士！
“小心！”韩小丫低喝一声，将萧翠儿护在身后。裂金梭化作一道金芒，悬浮在她身前，发出轻微的嗡鸣。
三具骷髅妖迈着僵硬的步伐，呈品字形围了上来。它们动作虽慢，但力量不小，手中的锈剑挥舞起来，带起道道阴风。
韩小丫不欲纠缠，神识一动，裂金梭电射而出，直取居中那具骷髅妖的头颅！她打算速战速决，取了阴髓草立刻离开。
然而，那骷髅妖竟似有些灵智，举起左臂的骨盾格挡。
“铛！”
火星四溅！骨盾上出现一道深深的斩痕，但并未碎裂。裂金梭被弹开少许。
另外两具骷髅妖趁机挥舞锈剑斩向韩小丫。
韩小丫身形如风，间不容发地避开，同时双手掐诀，两道凝练的庚金剑气激射而出，分别射向那两具骷髅妖的关节处。
“咔嚓！咔嚓！”
脆响声中，两具骷髅妖的腿骨被剑气斩断，踉跄着倒地，但眼中的魂火依旧跳跃，挣扎着想要爬起。
就在这时，那口枯井之中，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股更加强大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
韩小丫脸色微变。井里还有东西！
她不敢再留手，催动裂金梭再次攻向那具持盾的骷髅妖，这一次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绕过了骨盾，直接从其眼窝中穿透而过！
“噗！”
魂火熄灭，骷髅妖散架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猛地从枯井中窜出！那赫然是一具身披残破铁甲、手持巨斧的高大骷髅！其骨骼粗壮，泛着金属光泽，眼中的魂火竟是深绿色，气息之强，已然达到了筑基期的水准！
铁甲骷髅妖！它一出现，便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挥舞着巨斧，带着一股恶风，狠狠劈向韩小丫！
巨斧未至，那凌厉的阴风已然刮得人脸生疼！
韩小丫瞳孔一缩，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她一把推开萧翠儿，裂金梭回转，与那巨斧硬撼了一记！
“轰！”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裂金梭被巨斧劈得倒飞而回，灵光一阵乱颤。韩小丫也被这股巨力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这铁甲骷髅妖的力量，远超寻常筑基初期修士！
铁甲骷髅妖得势不饶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再次举起巨斧。它似乎认准了韩小丫这个威胁最大的目标。
萧翠儿见状大急，不顾自身安危，将手中驱邪符激发，一道柔和的白光射向铁甲骷髅妖。然而，那白光落在铁甲上，只是让其动作微微一滞，并未造成实质伤害。
“别过来！”韩小丫厉声喝道。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普通手段难以快速解决这具铁甲骷髅。此地不宜久留，拖延下去，谁知道还会引来什么。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体内暗金色的庚金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一股惨烈、锋锐、一往无前的剑意自她身上升腾而起！她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的暗金锋芒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尺许长的凝实剑罡！
这是她结合《庚金诀》精义与自身龙吟灵力的特性，在筑基后初步领悟的杀招，虽未完善，但威力绝伦，对灵力消耗也是极大。
“斩！”
一声清叱，暗金色剑罡脱手而出，如同撕裂阴霾的闪电，无视了铁甲骷髅妖劈下的巨斧，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了其脖颈连接处！
“铿——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铁断裂声响起！那泛着金属光泽的粗壮颈骨，竟被这道凝练到极致的剑罡硬生生斩断！
深绿色的魂火剧烈闪烁了几下，迅速黯淡、熄灭。铁甲骷髅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手中的巨斧也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一击必杀！
韩小丫脸色一白，气息瞬间萎靡了不少，显然这一剑消耗极大。她不敢怠慢，迅速取出回气丹服下，同时对惊魂未定的萧翠儿道：“快，采集阴髓草！只取成熟体，留根，动作要快！”
萧翠儿反应过来，连忙跑到那片阴髓草丛旁，小心翼翼地按照玉简中描述的方法，开始采集那些开着惨白小花的成熟阴髓草。
韩小丫则强提精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刚才的动静不小，难保不会引起其他存在的注意。
所幸，或许是因为铁甲骷髅妖是此地的霸主，它的气息消失后，周围反而更加寂静了，只有那些低阶阴魂依旧在远处茫然飘荡。
片刻之后，萧翠儿将二十七株成熟的阴髓草小心采集完毕，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
“师姐，好了。”
韩小丫点了点头：“我们走！”
两人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来路，迅速离开了这片令人压抑的古战场废墟。
直到远离那片区域，重新感受到相对正常的天地灵气，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寻了一处隐蔽的树洞暂歇，韩小丫立刻盘膝调息，恢复损耗的灵力和心神。萧翠儿则守在一旁，看着那包价值不菲的阴髓草，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这是她们摆脱困境的第一步。
数个时辰后，韩小丫睁开双眼，气息恢复了大半。她看着那包阴髓草，沉吟片刻，对萧翠儿道：“回去之后，上交七成，剩下的我们留下部分备用，其余全部兑换成灵石和实用的丹药、符箓。当务之急，是尽快凑够购买一件像样飞行法器和足够符箓的灵石。”
萧翠儿用力点头：“我听师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