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当带着感激与新的盟约离开野人谷后,溶洞内恢复了暂时的宁静,但一种新的、充满希望与动力的气氛已然弥漫开来。胡老扁虽然依旧虚弱,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石家寨伤员在盘尼西林和草药的联合作用下,伤势开始稳定,这让他对自己的恢复也更具信心。
更重要的是,石敢当提出的“群雄汇聚”构想,如同一颗火种,落在了王雷和所有游击队员干涸的心田上。孤军奋战的艰辛与悲壮,他们体会得太深了。若能联合起这片山区所有反抗的力量,拧成一股绳,那对抗倭寇的把握,无疑会大增。
但王雷和胡老扁都清楚,联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各方势力习性不同,诉求各异,想要真正捏合成一个拳头,不仅需要共同的敌人和道义,更需要实实在在的、能让大家看到好处的“黏合剂”。
胡老扁靠在铺了厚厚干草的石壁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银元,目光沉静地望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缓缓开口:“王队长,石寨主所言‘群雄汇聚’,确是良策。然欲成大事,需有根基。我等游击队,如今有何长处,可吸引四方豪杰来投?又凭什么,能让人心服口服,甘愿受我们调度?”
王雷正在擦拭他那把心爱的盒子炮,闻言动作一顿,皱眉思索:“咱们……能打鬼子!有经验!不怕死!”
“能打鬼子的,这山里恐怕不止我们一家。”胡老扁轻轻摇头,“黑虎沟的‘赛李逵’,白沙河的‘浪里蛟’,想必也不是善茬。光凭悍勇,恐难服众。”
“那……胡先生您的意思是?”王雷放下枪,认真看向胡老扁。
胡老扁的目光扫过洞内或坐或卧、大多身上带伤的队员们,最终落在一旁正在小心翼翼熬煮草药的柱子身上。
“我们的长处,”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于‘医’,在于‘训’。”
“医?训?”王雷有些不解。
“不错。”胡老扁微微颔首,“石寨主为何而来?是为求医。可见在这缺医少药的敌后,一个能救命的医生,一个懂治伤的队伍,是何等珍贵。此为我们第一个长处——**活命之能**。”
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仅我一人,纵有三头六臂,能救几人?上次一线天之战,若有更多弟兄懂得急救,大壮或许……不至当场牺牲。”提到大壮,他声音微黯,但随即又坚定起来,“我们需将我所知的战场救护之法、草药辨识之术,系统传授下去,不仅教给咱们自己的队员,将来联盟若成,亦可传授给各家兄弟。让每一支队伍里,都有几个‘准郎中’。此为我们第二个长处——**传道授业**。”
“一支既能打仗,又能自救、互救,甚至在必要时救治友军和百姓的队伍,其凝聚力、生存力和战斗力,将远超寻常武装。这,才是我们最大的本钱,也是我们吸引、团结各方力量,并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根基。”
王雷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是啊!他们一直只把自己当成纯粹的作战部队,却忽略了胡老扁带来的这份独一无二的、关乎每个人切身生存的“软实力”!
“胡先生,您说得太对了!”王雷激动地一拍大腿,“那咱们就干!从今天起,咱们游击队,不,咱们未来的‘山河义旅’,就开个‘医道训练班’!您当总教头!先拿咱们自己人练手,等练好了,再去教石家寨、黑虎沟的弟兄!”
说干就干。胡老扁不顾王雷等人让他多休息的劝阻,坚持要立刻开始筹备。他自己的身体需要恢复,正好可以一边养伤,一边进行理论教学和实践指导。
首先,他让柱子将目前队伍里所有识字、或者头脑灵光、手脚麻利的年轻队员都召集起来,一共八个人,包括柱子本人,组成了第一期“医道训练班”。
训练地点就在溶洞内一片相对开阔、靠近地下暗河、光线也较好的区域。没有黑板,就用烧黑的木炭在相对平整的岩壁上书写;没有教材,全靠胡老扁口述,学员们用能找到的纸片、甚至树叶记录。
第一课,胡老扁没有讲高深的医理,而是从最血腥、也最现实的问题开始。
“在战场上,什么最要命?”胡老扁靠坐在石墩上,声音平缓。
“鬼子的子弹!”一个学员抢答。
“鬼子的炮弹!”另一个说。
胡老扁摇摇头:“子弹炮弹,是外因。真正要命的,是受伤之后——**失血**和**感染**。十成战伤,有六七成是死于失血过多或伤口恶化感染。所以,我们学医道,首要学的,就是如何**止血**,如何**防感染**。”
他让柱子拿出几块准备好的、染成暗红色的布条和几个灌满清水的猪膀胱(代替血管)。
“看好了,常见的出血有三种:动脉血,鲜红,喷射;静脉血,暗红,涌出;毛细血管血,鲜红,渗出。应对方法也不同……”
他一边讲解,一边让柱子配合演示。用布条演示指压止血点,用猪膀胱演示如何捆扎止血带(强调不能过紧过久)。学员们瞪大了眼睛,看得极为认真,不时在自己的手臂、大腿上比划。
接着,胡老扁又拿出几种最常见的、具有止血消炎作用的草药标本:**地榆**、**茜草**、**仙鹤草**、**紫珠叶**。
“光靠捆扎不够,还需药物辅助。这些草药,山上大多能找到。你们不仅要记住它们的样子,更要学会用鼻子闻,用手摸,甚至……”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感受什么,“用心去体会它们那股‘收敛’、‘凝滞’的药性。”
这是他将“神意自然”之道简化后的感知训练,虽然学员们无法立刻掌握,但种下一颗种子也是好的。
理论结合实践。胡老扁让学员们两两一组,互相模拟受伤出血,进行止血包扎练习。他则在一旁仔细观察,不时纠正错误。溶洞内一时间充满了略显紧张却又兴致勃勃的练习声。
“柱子!你捆得太靠上了!要靠近伤口,但别压在骨头上!”
“二狗,指压位置不对!往下半寸!”
“对,就是这样,力道要稳,但不能把血流全断了!”
胡老扁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权威。学员们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渐渐变得有条不紊。
接下来的日子里,“医道训练班”的课程循序渐进。从止血包扎,到骨折固定(用树枝、木板甚至步枪通条模拟),再到烧伤、冻伤的处理,以及最常见的疟疾、痢疾等战时多发病的草药防治。
胡老扁的教学方法非常实用。他将复杂的医理简化成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比如“止血先找压迫点,动脉静脉要分清”、“骨折固定要超关节,松紧适度勤观察”、“青蒿截疟效果好,湿热腹泻马齿苋”等等。他还带着学员们(在他身体允许后)到野人谷内实地辨认草药,讲解不同季节、不同部位的采摘要点和炮制方法。
更难得的是,他将中医的整体观和预防思想也融入其中。“上医治未病”,他告诫学员们,在艰苦的战斗环境中,保持个人卫生、注意饮水清洁、合理安排休息、积极预防疾病,往往比受伤后再抢救更重要。
学员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他们深知,在这朝不保夕的敌后,多学一点本事,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也能为身边的战友多提供一份保障。柱子进步最快,他本就机灵,又对胡老扁充满敬仰,学得格外卖力,很快就能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外伤,成了胡老扁的得力助手。
王雷和其他老队员们看着这群年轻人的变化,心中也满是欣慰。队伍的整体医疗素养在悄然提升,这不仅仅是技能的提升,更是一种士气和信心的提振。
这天,训练内容是如何应对**毒气伤**(根据情报,日军在某些战场已开始使用)。胡老扁正讲解用湿布掩住口鼻、向上风方向撤离等要点时,洞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
“队长!胡先生!石寨主又来了!还……还带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抬着好些东西!”
王雷和胡老扁对视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溶洞外的空地上,石敢当果然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二十多人,不仅有精悍的汉子,还有几个看起来颇有些年纪、穿着干净利落的中年妇女。他们或挑或抬,带来了好几筐粮食、腊肉、盐巴,甚至还有几匹土布和一些针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还带来了好几个大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种类比游击队自己采集的丰富得多!
“王队长!胡神医!”石敢当大步上前,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上次匆忙,没带什么像样的谢礼。这次,我把寨子里存的粮食和药材都带来一些!还有,这几个是我们寨子里手脚最巧、也认得些草药的婆姨,听说胡神医要开班授徒,非要跟来打下手、学本事!您可千万别嫌弃!”
他指着那几个中年妇女,又指了指身后那些精壮汉子:“这些后生,是寨子里挑了又挑的机灵鬼,也想来跟着胡神医学点救命的本事!以后咱们两家联手打鬼子,总不能老是麻烦您亲自跑!”
王雷看着眼前这阵势,心中又惊又喜。石敢当这是下了血本,也表明了彻底联手的决心啊!粮食药材是雪中送炭,派人来学习,更是将两家的利益和未来紧紧绑在了一起!
胡老扁的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期盼眼神的石家寨男女,又看了看那几大筐分门别类、处理得当的草药,心中也是感慨。民间的智慧与资源,不容小觑。
他上前一步,对着石敢当和石家寨众人拱了拱手:“石寨主高义,胡某感激不尽。诸位乡亲信得过胡某,愿来学习这粗浅的医道,胡某必倾囊相授。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认真,“学医道,须有仁心,须耐得烦苦,须守得规矩。战场救护,更是责任重大,关乎生死。诸位可都想好了?”
石家寨众人齐声道:“想好了!请胡神医教导!”
声音洪亮,在山谷间回荡。
胡老扁点了点头,对王雷道:“王队长,看来咱们这‘医道训练班’,得扩容了。”
王雷哈哈大笑:“扩!使劲扩!地方不够,咱们再挖洞!粮食不够,咱们去打鬼子抢!胡先生,您就放手教!把这野人谷,变成咱们‘山河义旅’的‘医学院’!”
于是,野人谷溶洞内变得更加热闹。原有的八名游击队学员,加上石家寨新来的十几名学员(包括那几位妇女),第一期“医道训练班”正式扩容至二十余人。教学条件依然简陋,但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胡老扁根据学员们的基础和特点,分班分组,因材施教。柱子等老学员也开始充当起“助教”的角色。
“医道练兵”,不再是纸上谈兵,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深山幽谷中,如火如荼地展开。一股蕴含着生机与希望的新生力量,正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野人谷中,悄然孕育、成长。
这力量,不仅关乎医术的传承,更关乎人心的凝聚,关乎一支真正区别于流寇土匪、有着更高追求和更强生命力的“山河义旅”的雏形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