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明英站在饭店门口,看着络绎不绝的客流,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眼角细密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得意。
虽然那最核心的“秘制”配方和火候秘诀,自己感觉似乎看懂了每一步,但真让自己复制,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难以言说的“魂”。不过,这已经不要紧了。这条稳固的供货渠道和由此带来的饭店声誉飙升,已是实实在在的收获。
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正在后门角落和李卫国低声商议着什么的林墨时,眼神变得异常热切和复杂。这个沉默寡言、却总能带来惊喜的年轻知青,在她眼里,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手艺不错的合作者。他更像是一座行走的、尚未被完全探明的宝藏,浑身散发着诱人而又神秘的光泽。下
一步,该如何与他“合作”得更深入、更紧密,将这宝藏的价值最大化地挖掘出来,成了付明英心中飞速盘算的新课题。
后厨里,那诱人的异香依旧袅袅不绝,仿佛在预示着,这场由“秘制糟鱼”引发的风波与机遇,还远未到平息的时候。
县国营饭店那“秘制糟鱼”的火爆程度,像一颗裹着浓香、浸润着油脂的炸弹,在相对闭塞的逊克县猛地炸开了!那勾魂夺魄、持续不散、甚至能飘到街对面勾引路人的奇异香味;席间领导们品尝后不吝辞藻的交口称赞,以及那充满神秘色彩、在私下小范围传得沸沸扬扬、令人咋舌的利润空间……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伴随着人们口耳相传时的添油加醋和无限想象,如同在这个信息贫瘠的寒冬里投下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很快就传遍了县城的各个角落,并顺着道路和人际网络,向周边的公社、屯子蔓延开去。
这效应,实实在在地捅了马蜂窝!
眼红病,这种在人类文明史上从未被彻底治愈、潜伏期极短、传染性极强的“社会病毒”,在物质匮乏、机会稀缺的年代,其爆发力和破坏性往往会被放大到惊人的地步。它不挑宿主,上至有头有脸的人物,下至普通社员百姓,一旦嗅到“暴利”与“捷径”的气息,内心的某种平衡便极易被打破。当“别人能靠这个发财”的念头在心里扎根,滋长出的往往是嫉妒、焦虑,以及一种“他能我也能”的盲目冲动。
很快,原本在严冬中寂寥空旷、只有风雪呼啸的黑河冰面上,便上演了一出荒诞却又透着某种时代必然性的“冬季淘金热”大戏。
原本人迹罕至的宽阔冰层,变得“热闹”起来。有三五个平日里相熟的青壮社员凑成一伙,集资或借用生产队一些简陋工具——生锈的冰镩、磨钝了的铁钎、甚至自家带来的钢钎和榔头,穿着臃肿的棉袄,呼着白气,在冰面上寻找着他们认为“有鱼”的地方,然后便“吭哧吭哧”地开始了效率低下的开凿。
有性子急、自恃力气大的“独狼”,不信邪,凭着一股“别人行我也行”的蛮勇和对改变现状的迫切渴望,独自一人扛着工具,在远离人群的冰面上埋头苦干,试图复制那传说中的“一夜暴富”。更有些消息灵通、脑子活络的小商贩或单位后勤人员,也闻风而动,试图分一杯羹。
一时间,黑河冰面上东一簇西一伙,人影绰绰。叮叮当当、杂乱无章的凿冰声取代了往日的风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冰河沉睡的静谧。人们呵出的白色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连成一片,与口中发出的吆喝、鼓励或抱怨声交织,远远望去,白茫茫的冰原上点缀着星星点点蠕动的人影和腾起的白雾,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公社又组织了什么“冬季水利大会战”或是“冰上民兵拉练”。
这天下午,当李卫国开着那辆墨绿色吉普车,载着林墨和熊哥再次来到他们熟悉的河段,准备开始新一天的作业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猛地一脚踩住了刹车。车轮在冰面上滑出一小段距离才停稳。
李卫国摇下车窗,冷风灌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寒意,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冰面上那些陌生的、忙碌的身影,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再定睛看去——没错,不是幻觉!
“我操他大爷的!!”
李卫国一巴掌狠狠拍在包着人造革的方向盘上,喇叭被误触,发出一声短促而刺耳的鸣叫,在空旷的河面上传出去老远,引得远处几个人抬头向这边张望。
“这他妈是干啥?!跟这儿开庙会呢?!”他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指着窗外,“都他妈跑来抢食!闻着点腥味儿就跟苍蝇似的扑上来了!这以后咱们的生意还做个屁啊!还他妈有清净地方吗?!”
看着那些或笨拙、或卖力、但无疑都在试图复制他们成功路径的身影,李卫国感觉就像自己辛辛苦苦发现并经营起来的一片专属猎场,突然闯进了一大群不懂规矩、只想掠夺的鬣狗,正对着他碗里的肥肉虎视眈眈,浑身都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和愤怒。
林墨却并未像李卫国那样激动。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甚至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便更舒适地观察窗外。他眯起眼睛,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在评估闯入领地的竞争者,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分散的人影,他们的工具,他们的动作。片刻后,他的嘴角甚至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李哥,你先别急着上火。”林墨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仔细瞅瞅,看看他们手里的家伙式,再看看他们干活的那个架势。”
熊哥也把硕大的脑袋探出车窗,瓮声瓮气地接话,语气里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憨直:“就是!李哥,小林说得在理!你看那帮人,拿个细得跟烧火棍似的铁钎,还有那冰镩,头都秃了!在那儿嘿咻嘿咻半天,冰面上就留个白点,跟挠痒痒似的!笑死个人!你看那边那个,凿了怕是有半个钟头了吧,冰碴子都没攒起一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