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国和钱进步脸上的那点得意笑容,早已僵死、碎裂,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恐慌、狼狈和难以置信。他们下意识地后退,身体几乎要贴到后面斑驳的土墙上,试图躲开台下那无数道如同利箭般射来、几乎要喷出火焰的愤怒目光。
他们精心策划、期盼已久的“表彰大会”,非但没有成为他们政治生涯的镀金之旅,反而彻底变成了一场将他们钉在耻辱柱上的、荒唐至极的闹剧,和一个由最朴素的民心所组成的、最公正无私的审判台!
靠山屯的民心,在这一刻,抛弃了所有的畏惧与沉默,展现出了它最原始、最朴素、也最强大的正义力量与雷霆之怒。这怒吼,在空场上回荡,久久不散。
地区革委会王副主任亲自坐镇、意图“拨乱反正”的那场所谓“表彰大会”,最终在靠山屯全体社员压抑不住的怒吼和苟富贵那句石破天惊、带着血泪控诉的“比我们爷俩还不要脸!”的痛骂声中,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脓包,彻底炸场,狼狈不堪地草草收场。
王副主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从最初的威严矜持,到惊愕,再到铁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在排山倒海、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群情激愤声浪中,他甚至连事先精心准备好、打算用来给林墨等人“定性”的“严肃追责”文件都没能念完开头几句,就在面如死灰、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赵卫国和钱进步连拉带拽的“簇拥”下,几乎是小跑着,仓皇地钻回了那辆代表着权力与地位的草绿色吉普车。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无数道愤怒、鄙夷、如同看小丑般的目光,然后在引擎尴尬的轰鸣声中,卷起一溜烟尘,灰溜溜地逃离了靠山屯,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屯子沸腾的民意。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绝不可能就此画上句号。如此大的动静,如此严重的指控与反指控,以及现场那几乎一边倒、火山喷发般的民愤,都像一根根尖锐的指针,明确无误地指向一个事实:赵卫国和钱进步上报给地区的那份“情况说明”,绝对充满了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恶意的扭曲!地区革委会即便仅仅是为了维护自身那摇摇欲坠的颜面和所谓的“组织威信”,也必须启动调查程序,把事情“捋清楚”,给上下一个“交代”。
调查组很快进驻了靠山屯。与上次王副主任大张旗鼓的到来不同,这一次,他们低调得多,甚至带着几分谨慎。
但这一次,调查的风向和方式,已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们不再仅仅端坐在队部办公室里,听信赵、钱二人那套早已漏洞百出的说辞。
当调查人员分开走访,深入社员家中,尤其是单独、郑重地找到李卫国和那四个惊魂初定、却对当晚经历刻骨铭心的知青,以及两位身份特殊的部队排长时,被谎言掩盖的真相,如同被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冲刷过的黑土地,清晰地、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带着泥土的质朴和事实本身不容辩驳的力量。
李卫国,这位曾经有些纨绔气息、却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公安局副局长公子,身上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和潜藏的正义感,被这次事件彻底激发了出来。
面对调查组,他不再是那个试图维护官场体面的小专干,而是一个劫后余生、要求公道的见证者。他不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甚至带着强烈情绪地陈述了事件整个经过——从苟富贵如何夸下海口、两位主任如何被虚荣和食欲蒙蔽、不加核实就盲目支持组建狩猎队;到他们如何被孤狼引诱深入险地,如何遭遇狼群围困,如何在绝壁下弹尽粮绝、瑟瑟发抖地等待死亡降临;再到林墨和熊哥如何如同神兵天降,如何用锣声、鞭炮和火把驱散狼群,如何在归途上遭遇巨熊,林墨又如何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以惊人的冷静和精准的枪法,一枪击毙棕熊,最终将所有人安全带出死亡之地——他讲得绘声绘色,细节饱满,情感真挚,不容置疑。
但这还不够。李卫国深知官僚体系的运作规则,他知道仅靠自己的证词,可能还不足以形成压倒性的力量。他干了一件更绝、更体现他能量和决心的事。他直接找了个机会,避开旁人,用公社那部需要用力摇动才能接通的老旧摇把子电话,几经周折,设法接通了他远在黑河地区的父亲——那位虽然因时代原因暂时下放、但在公安系统内依旧余威犹在、人脉深厚的老公安局副局长。
在电话里,隔着嘈杂的电流声,李卫国没有丝毫隐瞒,更没有为顾及所谓“领导面子”而打折扣。他将赵卫国、钱进步二人如何为了巴结上级、谎报军情、欺上瞒下,事发后如何企图窃取功劳、嫁祸于人,甚至颠倒黑白,将救人的英雄污蔑为“无组织无纪律”的罪人,这一系列令人发指的龌龊勾当,一五一十、原汁原味地向他父亲做了汇报。
他语气激动,甚至带着哽咽:“爸!要不是林墨,你儿子我现在就是牛角山里的一堆白骨了!他们现在想整我的救命恩人!这事您不能不管!”
老李局长在电话那头听着,起初是震惊,随即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他一生戎马,性格刚直,嫉恶如仇,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官僚主义的肮脏把戏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行径!更何况,这次还直接牵扯到救了自己独生子性命的恩人!
这不仅仅是工作错误,这是人品卑劣,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他当即在电话里就拍案而起,声音震得话筒嗡嗡响:“混账东西!无法无天!卫国,你放心,这件事,爸管定了!”
放下电话,老李局长立刻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和影响力。他没有通过常规渠道,而是直接找到了地区革委会那位说话真正有分量的一把手办公室,将情况原原本本、毫不留情地进行了反映。
他以一个前军人、老公安的严谨,列举了关键证据和逻辑漏洞,更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表达了他的极度愤慨和对正义得到伸张的强烈要求。
老局长的资历、他背后尚未完全消散的人脉网络,以及他那掷地有声、不容置疑的证词,让地区一把手不得不高度重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