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姨,咱们靠山屯点的知青,没听说有叫这个名字的。是不是分到别的农场或者生产队了?”林墨说道。
女人的脸上瞬间掠过明显的失望和更深的焦急:“不会错的呀……信里说的就是这边……同志,你们再好好想想?或者,能不能麻烦你们带我们问问别的知青同志?”她的话语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请求,甚至有点像是命令,但又被那种“革命同志”式的客气包裹着。
男人立刻接话,语气更加郑重:“是啊,小同志!我们都是革命战友,孩子响应号召来到这反修最前线,我们做父母的,实在是惦记!这万里迢迢过来,就想着能见上一面,看看她为保卫北大仓、建设新边疆贡献青春的地方!”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手臂,像是要在演讲中加强语气,嘴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句:“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嘛!”
这语录甩得又正又响,配上他那口蹩脚京腔和焦急的神情,显得有点滑稽。
林墨心里那点最初的疑虑被这话冲淡了些许。是啊,父母惦记插队的孩子,天经地义。虽然这吉普车有点扎眼,但也许是人家有来头的单位呢?
“成!我带你们去问问。”林墨点头,领着两人往知青点走去。
先是找到了知青点的李卫红和张建军。两人仔细回想,都肯定地摇头:“没听说过,咱这一片儿,肯定没叫周晓琳的女知青。”
那一男一女脸上的失望和焦急简直要溢出来。女人甚至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声音带了哭腔:“这可怎么办………这冰天雪地的,孩子到底在哪儿啊……”
男人搂住女人的肩膀,既是安慰也是给自己打气:“别急!要相信组织,相信同志们!一定会找到的!”他又转向林墨他们,“小同志们,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知青比较集中的?比如说,生产建设兵团?或者是更远一些的农场?”
这时,闻讯赶来的队长叔叼着烟袋锅子,打量了一下吉普车和这两个衣着体面、谈吐不凡的陌生人,沉吟了一下,用烟杆指了指北边:“往北,大概三十里地,是兵团一师的一个点儿,驻着一个知青排。那边孩子比咱们这屯子里多不少,兴许有你们找的人。”
两人一听,脸上立刻焕发出希望的光彩。但随即,男人又露出极为难的神色:“兵团知青点儿?太好了!可是…这北大荒茫茫雪原,我们人生地不熟,这路……”他看向队长叔,又看看林墨和张建军,“哪位革命同志能给我们带个路?指引一下方向也好!我们感激不尽!”
张建军是个热心肠,见对方找女心切,又是北京来的同志,便主动站出来:“队长,我去吧!那边点上有咱们屯子以前过去的孙志海和王娟,我认识路,到了让他们帮着在战友里问问。”
那一男一女顿时千恩万谢,女人更是连声道:“谢谢你了,小高同志!你真是毛主席教育出来的好青年!”
男人紧紧握住张建军的手:“太好了!小高同志,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他显得格外急切。
张建军点点头,跟林墨、熊哥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那辆绿色的吉普车。吉普车发出一声低吼,调转车头,卷起漫天雪尘,朝着北边兵团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雪原尽头。
林墨看着吉普车消失的方向,不知怎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是因为那辆车过于威猛?还是那两人虽然焦急,但眼神深处似乎有种过于刻意的“革命热情”?或者是他俩那口过于生硬的普通话和时不时蹦出的语录,总让人觉得…有点像在背书?
他甩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父母找孩子,心急火燎,言行有些失当也正常。
一下午无事。
屯子里渐渐又被暮色笼罩,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炊烟袅袅升起。
然而,直到天彻底黑透,繁星冻得瑟瑟发抖般缀满墨蓝天幕,张建军也没有回来。
“建军咋还没回来?兵团点也不远,这都快赶上吹熄灯号的点了。”熊哥扒着门框往外看,有些担心地嘀咕。
林墨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逐渐扩大。就在这时,李卫红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脸上带着惊慌,直接找到了校长叔:
“校长叔!b人长叔!不好了!张建军还没回来!兵团那边刚派人骑马过来问,说咱们点上的张建军带着俩人接了王娟和孙志海走了,他们以为在咱们这儿,过来接人!”
“什么?!”
林墨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零碎的不对劲瞬间串联起来!
那辆不该出现在边境乡村的大马力吉普!
那两个口音标准操蹩脚京腔、语录娴熟却透着急切和某种表演感的“北京父母”!
那个查无此人的“周晓琳”!
还有他们刻意强调“反修最前线”、对边境方向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
以及,他们千方百计要找一个本地人带路,去的偏偏是更靠近边境线的兵团知青点!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像子弹一样击中林墨:
敌特!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来找什么女儿的!他们是别有用心的坏人!会不会是苏修派过来的间谍特务!他们的目的,就是窃取情报,或者寻找机会进行破坏活动!张建军被骗走了!王娟和孙志海也跟着他们走了!
走了不可怕,但直接失踪才是真的吓人。
黑河,地处龙江省北部,与俄罗斯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市隔江相望。1969年珍宝岛冲突之后,中苏关系剑拔弩张,边境线上双方陈兵百万,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味。黑河地区作为最前沿,社情复杂,敌特活动频发,“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不仅是口号,更是渗入每个人骨髓的意识。
林墨猛地站起来,脸色在昏暗的油灯下变得异常难看,声音因紧张而发涩:
“校长叔!队长叔!可能要出事!”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瞬间劈碎了靠山屯正月初五夜晚的宁静,带来的恐惧比外面的严寒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