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也没啥。后来次数多了,收获也多了,我这师弟心里就渐渐不是味儿了。他觉得师傅偏心,觉得每次出力他也不少,凭什么我就永远多拿一成?他觉得不公平。”
“为这事,他跟我大吵了一架,说我这做师兄的占他便宜。我说这是师傅定的规矩,自有道理。他不听,觉得是我拿师傅压他。最后,闹掰了,他收拾东西,自己单干去了。”
何大炮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结果呢?有一次他独自进山,撞上一头带崽的疯炮卵子(公野猪),那家伙凶得很啊……他枪法本来就没学到家,心里又憋着股邪火,想干票大的证明自己……结果,一枪没打中要害,反倒把那牲口彻底激怒了……”
老人闭上了眼睛,仿佛不忍回忆那惨状:“等人发现的时候……肚子都被猪牙豁开了……肠子流了一地……都没法看……还是我给他收的尸。”
房子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油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何大炮重新睁开眼,看着眼前听得目瞪口呆的熊哥,缓缓说道:“孩子,你记住喽。这山里山外,啥是公道?不是账面上分了多少银子,而是你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有多大能耐,就担多大富贵。强求不属于自己的那份,不是公道,是贪心。贪心,在山里是要送命的。”
“林墨那孩子,是条真龙,他将来肯定不止于此。你能跟着他,是你的造化。紧跟着他,别生外心,别计较眼前这点小利,往后啊,有你的好日子。”
熊哥重重地点了点头,把干爹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了心里。今晚这顿肉,吃的不仅仅是野味的鲜美,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人生道理。
就在那个春天即将拖着尾巴恋恋不舍地离去、夏日暑气初显端倪的时候,这个偏远的屯子和依附于它的人们,仿佛被卷入了一股看不见的洪流,接连经历了几件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事。
第一件,如同远处滚来的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上头轰轰烈烈的“运动”进一步深入了。公社的领导班子迎来了变动,一位面色严肃、眼神锐利的新主任走马上任,带来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紧张气息。
紧接着,第二件事如同雷声后的闪电,精准劈下——生产队长赵大山,因为“管理不力,存在资本主义倾向苗头”,挨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处分。虽然没有被立刻撤职,但往日里他在屯子中说一不二的权威,无疑被罩上了一层阴影。
第三件事则更让人瞠目结舌,仿佛一场荒诞的戏剧——那个心思活络、此前在屯子里口碑并不算太好的知青王娟,竟然摇身一变,夹着教案本,如愿以偿地走进了屯办小学,成了一名代课老师。
而第四件事,则让所有关心林墨的人捏了一把冷汗——风声传出,代课老师林墨因其“不务正业,参与资本主义活动”,险些被免去教师资格,甚至可能面临更严厉的批判。
这几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在暗地里被一根无形的线紧紧串联。你问我这中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屯子里大多数人都只是雾里看花,摸不着头脑。但有人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供销社的刘主任提着一瓶地瓜烧和一小包花生米,黑着脸钻进了校长叔那间简陋的土屋。不一会儿,挨了处分心里憋闷的赵队长也闷着头走了进来。三个老哥们儿围着炕桌,闷不作声地喝了几盅。
酒劲渐渐上来,刘主任那张惯会逢迎的脸也绷不住了,他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顿,开始骂骂咧咧,声音压抑着愤怒:“操他娘的!这算什么事儿!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娃娃,有的真行!像小林子,像狗熊崽子,那都是实心眼的好孩子!能干,仁义!可有的……那他妈算个什么玩意儿?!简直就是搅屎棍!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借着酒意,他把憋在心里的话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原来,根子就出在那个王娟身上。她之前搭格林墨不成,转而想去挑唆看似憨直的熊哥,结果被熊哥一顿糙话骂得狗血淋头,颜面尽失。这姑娘由怒生恨,一股邪火憋在心里无处发泄。也不知她从哪儿打听到公社新来了主任,正想抓典型、烧新火,竟然自己偷偷跑去了公社!
她对着新主任,摆出一副追求进步、揭露黑暗的积极面孔,洋洋洒洒告了三条状:
一告校长叔“徇私枉法”,任用代课老师没有经过“公平、公开、公正”的民主程序,全凭个人喜好,是“封建大家长作风”;
二告队长赵大山“大搞资本主义”,利用知识青年上山打猎的由头,为生产队谋取私利,建立“小金库”,破坏集体经济(指的靠狗熊参与打猎“入股分成”);
三告代课老师林墨“品行不端,不务正业”,时常逃课上山打猎,是队长搞“资本主义”的主要帮凶和打手!
这三条罪状,条条都戳在当时“运动”的风向上,可谓又狠又毒。新主任正愁没有合适的切入点打开局面,一听之下,如获至宝,当时就拍桌子要立刻落实,要把这“三大典型”抓起来搞批斗、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然而,当公社的文书按照程序,稍微深入了解了一下情况,尤其是那位瘸腿校长的背景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悄悄汇报给了新主任。新主任听完,也是愣在当场,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潦倒的山村瘸腿校长,竟然大有来头,其过去的经历和背后可能牵扯的关系,微妙到连县里的领导都不敢轻易触动(关于校长的过去,此处按下不表,留作一个悬念和伏笔。)。
新主任的第一把火,还没烧起来就差点烫到自己。他立刻偃旗息鼓,对校长的事情绝口不提。
退而求其次,他把目标对准了生产队长赵大山。一个生产队长,总没什么过硬背景了吧?他准备拿赵大山开刀,树立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