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上海，天色是一种混杂着深蓝与灰白的混沌。黄浦江上弥漫着薄纱般的晨雾，对岸陆家嘴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尖顶若隐若现，如同蛰伏在迷雾中的巨兽。
帆石资本总部顶层，灯光依旧顽固地抵抗着即将到来的天光。叶帆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夜未眠，高强度的心力消耗让他眉宇间刻满了疲惫的深痕，但大脑却像过热的cpU，仍在高速运转，处理着纷至沓来的信息和不断演变的策略推演。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小菜。她看着叶帆眉心的倦色，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将托盘轻轻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喝点粥，暖暖胃。”她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温柔，“李司长和刘总那边都联系上了，约在了上午十点，西郊宾馆的兰韵厅，那边清静。”
叶帆睁开眼，眼底血丝密布，但眼神却锐利如初。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端起温热的粥碗，机械地喝了几口。味同嚼蜡。
“港股那边，盘前情况怎么样？”他放下勺子，问道。
“暂时平稳。Gdt和pt的隔夜暗盘交易显示跌幅有所收窄，市场情绪比昨天收盘时稳定了一些。”苏晚晴汇报着，“我们的澄清公告和几家关系媒体的正面评论开始起作用了。另外，赵伟那边排查下来，暂时没有发现旗下非上市公司有异常的技术泄露或收购接触。”
叶帆“嗯”了一声，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对手的第一波攻击，主要集中在已上市的、流动性好的目标上。
“但是，”苏晚晴话锋一转，神色凝重，“周敏那边监听到，关于Gdt涂层质量和pt算法后门的谣言，在海外一些专业的工程论坛和匿名的极客社区里，开始出现更‘技术性’的讨论，甚至有人贴出了部分经过处理的‘数据截图’，看起来……更具迷惑性了。”
叶帆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果然，对手的后手来了！从简单粗暴的市场谣言，升级到了更具欺骗性的“技术质疑”。这是要把脏水坐实的节奏！
“能追踪到这些‘技术讨论’的源头吗？”他声音低沉。
“比之前的谣言更难。”苏晚晴摇头，“使用了多层跳板和加密通道，发布者显然非常专业。周敏判断，这很可能不是陈浩手下那帮人能搞出来的，更像是……格里芬之爪或者K.x.遗留的技术团队的手笔。”
K.x.！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再次刺入叶帆的神经。即使“星穹”基地已化为灰烬，即使他本人可能已经金蝉脱壳，但他留下的技术和网络，依然在散发着毒害！
这就对上了！陈浩负责金融攻击和国内的关系运作，格里芬残部或K.x.的势力负责提供“技术弹药”和海外舆论操控！一个典型的里应外合！
就在这时，叶帆放在桌上的加密手机发出了不同于普通信息提示的、极其轻微的特定频率震动。是“隐士”——“暗影”网络的协调人。
叶帆立刻拿起手机，走到里间休息室，按下接听。
“讲。”
“瑞士楚格。”隐士的声音永远是那种缺乏起伏的电子合成音般的感觉，“目标别墅近期有高强度加密数据流持续外发，接收端遍布全球十七个节点，包括开曼、英属维尔京，以及……深城。数据流特征分析显示，包含大量非标准金融数据传输协议和……生物信息加密标识。”
生物信息加密标识？！
叶帆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几乎坐实了楚格据点与K.x.及其“光谱协议”的关联！而且，数据接收端包括深城！这意味着，K.x.的触角，或者与他合作的势力，已经深入到了国内！是与陈浩的金玺资本直接相连？还是通过其他渠道？
“继续监控，尝试破译数据流指向的最终目的地，但绝对不要惊动对方。”叶帆下令。
“明白。”
结束通话，叶帆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局势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和危险。陈浩、格里芬残余、K.x.的幽灵、神秘的“北方客”……这些势力似乎正在以一种他尚未完全看清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共同编织一张针对帆石系的大网。
他必须打破这个联盟，至少，要斩断其中最薄弱的一环！
而这一环，毫无疑问，就是陈浩！
陈浩是连接国内资本运作与海外技术攻击的关键节点，也是目前暴露最充分、最容易攻击的目标。打掉陈浩，不仅能重创对方的金融攻击力量，更能打断他们内外勾结的链条，甚至可能迫使幕后的“黄雀”提前现身！
一个清晰而狠辣的反击计划，在叶帆脑中迅速成型。
他走出休息室，对苏晚晴快速下达指令：“晚晴，两件事。第一，让我们掌握的关于陈浩个人，以及金玺资本在过往项目中，可能存在的利益输送、违规操作的所有黑材料，准备好。不需要确凿到能立刻把他送进去，但要足够引起监管层和其合作伙伴的严重怀疑。”
苏晚晴眼神一凛：“你要……”
“第二，”叶帆打断她，眼神冰冷，“通过我们在港交所和证监会的关系，以‘维护市场稳定，警惕恶意做空’的名义，提交一份关于昨日Gdt和pt异常交易的分析报告，重点‘暗示’某些机构可能存在利用关联账户、散布虚假信息进行市场操纵的嫌疑。报告里，可以‘不慎’夹杂一些能指向金玺资本及其关联基金交易模式的‘蛛丝马迹’。”
他要双管齐下！一方面用黑材料从个人层面搞臭陈浩，破坏其信誉和关系网；另一方面从监管层面施压，将市场操纵的嫌疑牢牢钉在金玺资本身上！他要让陈浩和他背后的金玺资本，成为众矢之的！
苏晚晴瞬间明白了叶帆的意图。这是要置之死地！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任何劝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办！”
当苏晚晴匆匆离开办公室去布置时，叶帆坐回办公椅，再次闭上眼。意识沉入系统界面。
【深度关联推演】的图标依旧带着使用过度的黯淡。他尝试调动，只感到一阵精神上的虚弱和阻滞。但他不需要详细的推演，他只需要一个确认。
他在心中默念：“系统，评估针对‘陈浩’及‘金玺资本’执行‘污名化’与‘监管举报’组合策略，对其‘北方客’联盟稳定性的破坏概率。”
没有数据流刷过，没有精确的概率数字。但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直觉反馈回来——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弱火星，虽不耀眼，却指明了方向。
可行！而且，效果会很显着！
叶帆睁开眼，眸中寒光四射。他不再犹豫，拿起另一部不记名的备用手机，拨通了一个记忆深处的号码。那是他前世偶然得知的、与陈浩有过节的一位资深财经调查记者的联系方式。
“……我有一个关于金玺资本和陈浩的料，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叶帆的声音经过简单的变声处理，显得低沉而神秘，“关于他们如何利用监管套利，如何在多个项目中侵害小股东利益，以及……与某些背景复杂的海外资金过从甚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压抑着兴奋的声音：“细说？”
上午九点五十分，西郊宾馆兰韵厅。
叶帆和苏晚晴提前抵达。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中式包厢，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苏式园林，假山流水，竹影婆娑，与窗外即将开始的腥风血雨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十点整，发改委高技术司的李司长和国资背景华创投的刘总准时抵达。李司长年约五十，气质儒雅，眼神却十分锐利；刘总则更显富态，笑容可掬，但举手投足间带着投资人的精明。
寒暄落座，香茗氤氲。
叶帆没有绕圈子，在简单汇报了“前沿科技战略投资基金”的筹备理念和初步规划后，便将话题引向了昨日的港股风波。
“……李司长，刘总，不瞒二位，帆石旗下两家核心科技公司，昨日在港股市场遭遇了有预谋、有组织的联合做空和谣言攻击。”叶帆的语气沉痛而诚恳，“我们初步判断，这并非简单的市场行为，很可能是一些短期投机资本，为了牟取暴利，甚至是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试图打击和削弱国内真正沉下心来搞研发、攻核心技术的创新企业。”
李司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蹙：“哦？有这种事？叶总详细说说。”
苏晚晴适时地递上了一份整理好的简报，包含了异常交易数据、谣言传播路径以及帆石已经采取的澄清和应对措施。
刘总翻看着简报，胖乎乎的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些：“手段是有点下作。Gdt的防火涂层和pt的bIm算法，都是我们内部评估过，很有潜力和战略价值的技术。要是被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搞垮了，太可惜了。”
叶帆捕捉到两人语气和神态的变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忧虑：“我们帆石不怕竞争，也愿意承担技术研发固有的风险。但我们担心的是，这种恶劣的市场环境，会寒了真正创新者的心，也会让那些试图通过歪门邪道、甚至勾结外部势力来打击对手、谋取不正当利益的害群之马得逞，最终损害的，是我们整个国家的产业竞争力和战略布局。”
他这番话，看似在诉苦，实则句句都戳在了李司长和刘总这类官员和国资代表最敏感的神经上——产业安全、技术自主、市场秩序！
李司长的脸色严肃了起来，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叶总的担忧，不无道理。维护健康的市场环境，保护真正的创新主体，确实是我们的责任。对于这种行为，有关部门不会坐视不管。”
刘总也点了点头：“华创投投资，首先看重的就是企业的核心技术和长期价值。对于那些兴风作浪的资本，我们也是深恶痛绝。叶总放心，必要的支持，我们一定会给。”
得到了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明确的背书，叶帆心中稍定。他知道，这第一步棋，走对了。
就在会谈气氛趋向积极，准备进一步探讨具体合作细节时，叶帆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是周敏发来的简短信息：
“陈浩被带走‘协助调查’，金玺资本办公室被现场封锁。我们提交的报告和‘匿名’材料，起效了。”
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财经新闻的快讯链接标题——《金玺资本疑涉市场操纵，合伙人陈浩接受监管问询》。
叶帆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恢复了正常。他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了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如刀锋的弧度。
螳螂（陈浩）已经落入罗网。
现在，该看看那只藏在后面的黄雀，要如何应对了。
他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温和而从容的笑容，对李司长和刘总举杯：
“李司长，刘总，有您二位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相信，邪不胜正。只要我们坚持做正确的事，中国的硬核科技，一定有光明的未来。”
茶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片看似祥和宁静的园林之中，一场不见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争，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黄雀衔尾，猎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