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东京,首相官邸,内阁紧急会议
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引爆的火药桶。外相松冈洋佑几乎是冲进了首相官邸,将美国国务院的紧急照会文本递给了首相近卫文麿公爵。近卫文麿面色阴沉地快速浏览着文件,抬手制止了松冈洋佑的汇报。
“不必说了,松冈君,”近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忧虑,“我已经通过NhK的短波广播听到了消息。美国人…终于要撕下中立的面具,公然干涉亚洲事务了。走吧,立刻召开内阁会议。”
内阁会议室
长方形的会议桌旁,内阁核心成员——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大藏大臣(财政)等人——悉数到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近卫文麿将照会副本摔在桌上,声音严肃:“诸君,美国已经正式照会我方,以‘调停中日冲突’为名,行干涉警告之实。其理由,竟是我们的行动‘威胁了美国西海岸的安全’。这是赤裸裸的霸权逻辑!现在,我们必须确定帝国的应对之策!”
话音刚落,陆军大臣东条英机“腾”地站起身,他身材矮壮,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激进的火焰,声音如同爆豆般激烈:
“八嘎!英美鬼畜!欺人太甚!这根本不是什么调停,这是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神圣事业的粗暴干涉和威胁!支那事变是帝国生存发展的必然选择,是美国内政?!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们只在乎自己在支那的商业利益和所谓的西海岸安全,何曾考虑过帝国一亿国民的生存空间?!对于这种蛮横无理的挑衅,唯一的回应就是更强硬的姿态!我们应该立即南下,进军法属印度支那,夺取荷属东印度的石油和橡胶!用帝国的铁拳,告诉美国人,亚洲是亚洲人的亚洲,容不得他们指手画脚!”
“东条君!请冷静!”海军大臣及川古志郎立刻高声反驳,他相对沉稳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你的方案是极其危险的冒险!海军坚决反对在此时与美国发生正面冲突!我们的舰队虽然强大,但与美国庞大的工业潜力和海军规模相比,并无绝对优势!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石油储备极度依赖进口!一旦我们进军东南亚,美国必然会对我们实施全面的石油和废钢铁禁运!到那时,我们的战舰将成为港口的铁棺材,我们的飞机将无法起飞,我们的工厂将陷入瘫痪!帝国多年的积累将毁于一旦!当前最明智的策略,是暂停大规模进攻,全力消化已占领的支那领土,加紧储备战略物资,同时通过外交手段缓和与美国的关系,争取时间!”
“懦夫!及川君!”东条英机指着海军大臣的鼻子厉声斥责,“你还有没有帝国军人应有的血性和气魄?!整日盘算着石油、钢铁这些细枝末节!帝国的命运是靠武士道精神和大和魂决定的,不是靠斤斤计较的商贾心态!美国人是纸老虎,你越是退让,他们就越会得寸进尺!只有展现出不惜一战的决心,才能让他们害怕,才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和生存空间!你这种畏首畏尾的态度,是在葬送帝国的未来!”
“莽夫!东条君!”及川古志郎也毫不示弱地拍案而起,脸色涨红,“你才是将帝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罪魁祸首!武士道精神不能当石油烧!没有资源,再英勇的士兵也只能赤手空拳!你的激进策略,只会让帝国陷入与中、美、英、荷等多国同时作战的绝境!那才是真正的亡国之道!”
陆军和海军的两巨头如同水火般激烈争吵,会议室里充满了火药味,其他阁僚面面相觑,无人敢轻易插话。
近卫文麿痛苦地揉着额头,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外相松冈洋佑:“松冈君,你的看法呢?”
松冈洋佑推了推眼镜,用他特有的、带着学者气的冷静语调分析道:“首相阁下,诸君。我认为,美国此次突然强硬,其根源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根据我们的情报,近期美国西海岸的媒体,特别是与西部工业巨头(如特纳·史密斯、霍华德·修斯等)关系密切的报系,在大肆渲染‘日本威胁论’,重点强调一旦帝国整合中国资源,将直接威胁美国西海岸的安全。这显然不是美国政府凭空制造的借口,而是美国国内强大的资本力量,基于对其自身产业安全的恐惧,在推动政府对日强硬。”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美国的照会,既是政治警告,也是其国内压力下的产物。这意味着,如果我们继续毫无顾忌地扩张,很可能将不再是与中国单一作战,而是要面对一个被国内舆论绑架、决心介入的美国。这确实是我们必须慎重权衡的极端复杂的局面。”
松冈的分析让争吵暂时平息,但分歧依旧深刻。陆军坚持认为必须用更强硬的扩张来打破封锁,海军则力主避免冲突、积蓄力量。
近卫文麿看着眼前无法调和的矛盾,深知任何决策都将引发一方强烈的反弹。他最终艰难地开口:“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此事关系帝国国运,需奏请天皇陛下御前会议裁定。诸君回去后,务必深思熟虑。散会!”
会议不欢而散。东条英机怒气冲冲地离开,及川古志郎面色凝重。日本最高决策层在战略方向上的致命分裂,在这场会议上暴露无遗。陆军的“北进”狂热与海军的“慎重南下”主张,如同两股相反的巨力,正在将日本这艘航船拖向未知而危险的暴风眼。而美国那张来自太平洋东岸的照会,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搅乱了东京的棋局。
东京,皇宫,御书房
夜色深沉,皇宫内异常寂静。首相近卫文麿公爵恭敬地将内阁会议充满争吵与分歧的记录呈递给裕仁天皇。裕仁穿着简单的和服,在灯下仔细翻阅着文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焦虑。
他放下文件,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近卫啊…内阁的意见,就是陆海两军完全对立,毫无转圜余地了吗?难道…除了要么冒险激怒美国,要么屈辱地退缩之外,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吗?哪怕是一条能让帝国体面一些、喘息一下的道路?”
近卫文麿深深地低下头,语气沉重而无奈:“陛下,臣等无能,让陛下忧心了。目前看来…确实没有两全之策。美国此次的立场异常强硬,其背后有强大的国内资本力量推动,绝非虚张声势。我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蒋介石,而是一个即将被彻底触怒的工业巨人。”
裕仁天皇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寂和苍凉。他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充满痛苦的声音说道:“朕…朕只是想为日本一亿子民寻找一条出路啊。一条能让国家繁荣、百姓安居的出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朕何尝不知道,对中国的战事,已陷入泥潭,消耗着帝国的国力…朕又何尝想看到日本与英美为敌,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可是…战争这个机器,一旦开动起来,就像脱缰的野马,想要让它停下来…谈何容易啊…”
近卫文麿听着天皇这发自肺腑的、充满人性挣扎的言语,心中巨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裕仁此刻的处境和恐惧。作为首相,他深知军部,特别是陆军内部“下克上”的风气何等猖獗,那些激进的少壮派军官,脑子里充满了“八纮一宇”的狂热幻想,为了所谓的“皇国大业”,他们真的敢行“清君侧”的悖逆之事!如果天皇此刻明确下令停止战争、对美妥协,无异于点燃陆军内部激进势力的火药桶,天皇本人的权威乃至人身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届时国家将陷入更大的动乱。
近卫文麿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用极其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说道:“陛下,您的苦心,您的难处,臣…完全明白。”
他抬起头,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既有对君主的忠诚,也有作为政治家的冷酷算计,更有一丝不得不为之的决绝:“陛下,请您放心。一切…都交给臣来处理。臣会妥善应对,绝不会让陛下陷入为难的境地。”
这句话,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也是一个残酷的暗示。近卫文麿的意思是:他不会强迫天皇做出可能引发内部爆炸的明确决断(停止战争)。他将代替天皇,去执行那条看似唯一可行的、但注定充满风险的路径——在陆海军之间寻找危险的平衡,在不对美全面开战的前提下,尽可能地延续战争,并设法安抚或压制军部的狂热。他将把决策的“污名”和潜在的政治风险,扛在自己和内阁的肩上。
裕仁天皇缓缓转过身,深深地看了近卫文麿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无奈,有委托,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他不需要再明说,近卫已经读懂了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恐惧和期望。
“近卫卿…辛苦你了。”裕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份沉重感丝毫未减。
“这是臣的本分。”近卫文麿再次深深鞠躬,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御书房。
离开皇宫,坐进汽车,近卫文麿靠在座椅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既要应对美国越来越大的压力,又要满足国内军部无止境的扩张胃口,还要维持表面的稳定,避免天皇卷入政治漩涡。他仿佛走在一条横跨深渊的钢丝上,任何一阵风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而裕仁天皇,则独自留在空旷的御书房里,继续凝视着窗外的黑暗。他暂时摆脱了做出最艰难抉择的直接压力,但将国家命运交给下属去“赌博”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和内心的负罪感,将长久地伴随着他。日本的战争车轮,在最高层的无奈与妥协中,继续沿着惯性,滑向更深不可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