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初,美国各大城市街头及学术期刊界
一场由东西部财阀资助、在学术高地展开的、关于罗斯福新税收法案的“神仙打架”,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支持新政的进步主义学者们,引经据典(主要是凯恩斯的理论),阐述政府通过累进税进行财富再分配、扩大有效需求、维护社会稳定的必要性。他们聚焦于“公平”与“长远稳定”,论证高税率是针对极少数顶层富豪的,是为了拯救资本主义自身。
然而,这场精心设计的、旨在影响精英和国会议员的学术辩论,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溢出效应”,并迅速失控。最直接受到冲击和感到恐慌的,并非那些真正的超级富豪(他们有各种手段避税),而是那些处于社会中上层的、有专业技能的“中产阶级”——医生、律师、工程师、中层经理、成功的农场主、小企业主。他们的年收入可能达到数千甚至上万美元,这在当时是相当富裕的水平。
当他们在报纸上读到反对派教授那些危言耸听的模型推演——“94%的最高边际税率将扼杀投资”、“高税收会导致经济萎缩”时,他们自动将“高税率”的潜在目标映射到了自己身上。一种强烈的、基于自身利益的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94%的税率?!今天是对年收入百万的富豪征税,明天会不会就对年收入一万的我们开刀?”
“我们辛辛苦苦读书、工作,好不容易攒下点家业,难道就是为了将来被政府拿走一大半?”
“如果企业主因为高税收而不再投资,我们这些靠薪水吃饭的人,工作还保得住吗?”
“留下几百美元?我们的房贷、车贷、孩子的大学学费怎么办?”
这种“滑坡谬误”的恐惧感,远比抽象的经济学模型更具煽动力。很快,在波士顿、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等大城市,出现了由中产阶级专业人士自发组织的、规模不小的街头请愿活动。他们举着的标语不再是反对富豪,而是充满了自身焦虑:
“保护中产阶级的美国梦!”
“反对扼杀奋斗者的高税收!”
“勤奋工作不应受到惩罚!”
“总统先生,我们不是您要打击的富豪!”
这些请愿活动让论战的双方学者都大跌眼镜,措手不及。
反对派学者阵营(财阀支持方)内部:
“见鬼!这群中产阶层跑来凑什么热闹?”一位在芝加哥大学执教的、深受财团资助的经济学家在私下抱怨,“我们论证的是超高税率对资本形成和风险投资的毁灭性打击,针对的是洛克菲勒、摩根那个级别的人!他们的收入离94%的税率门槛差得远呢!他们这是在对号入座,自己吓自己!”
“不过…”另一位来自哈佛的政治学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未必是坏事。中产阶级的恐慌是强大的政治力量。罗斯福最引以为傲的‘新政联盟’里,中产阶级是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这群人开始怀疑罗斯福的税收政策最终会损害到自身利益,那对罗斯福的政治基础将是沉重打击。我们可以…顺势引导一下这种情绪。”
于是,一些反对派学者的文章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在继续抨击最高税率的同时,会“不经意地”提到“税基的扩大化风险”和“税收政策对中等收入群体的潜在挤压”。
支持新政的学者阵营(罗斯福方)内部:
支持罗斯福的学者们更是焦头烂额。一位威斯康星大学的进步经济学家对他的同事苦笑道:“我们的模型和论述,完全集中在如何让顶层财富向下滴漏,以及如何防止社会撕裂。我们所有的假设和辩论对象,都是那百分之一的顶层富豪。我们根本没想过要去动中产阶级的奶酪!事实上,新政的所有社会计划,如社会保障、公共工程,受益最大的恰恰是广大的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现在可好,他们被反对派的恐怖宣传吓坏了,反而上街反对我们了!”
他们急于澄清,在报纸和广播中大声疾呼:
“请中产阶级的朋友们保持清醒!新政的累进税制有明确的起征点,针对的是金字塔最顶端的超额利润和巨额遗产!你们的收入远远达不到那个级别!你们的税负不会增加,反而会因政府提供的更多公共服务和更稳定的经济环境而间接减轻!”
“高税率是针对富豪的,中产阶级是新政要保护的对象!不要被既得利益集团散布的恐慌情绪所利用!”
然而,这种澄清在弥漫的焦虑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恐惧,一旦被点燃,就很难用理性的说教来扑灭。
这场意外的“中产阶级恐慌”,彻底打乱了双方原本的辩论节奏。罗斯福阵营被迫将大量精力用于安抚中产阶级,解释政策的细节和真实影响范围,攻势受挫。而财阀支持的反对派则意外地获得了一支强大的“同盟军”——虽然这支力量并非完全受其控制,甚至其诉求与财阀的根本利益(维护顶层财富)并不完全一致,但在“反对高税收”这一点上形成了短期合力,给罗斯福政府带来了巨大的政治压力。
罗斯福在白宫得知街头请愿的消息后,对霍普金斯感叹道:“看到了吗,哈里?这就是政治。你瞄准的是狮子,但枪声却吓坏了旁边的鹿群。我们现在必须花双倍的力气,既要去说服国会,又要去安抚我们自己的基本盘。摩根和特纳这一招,真是给我们惹了个大麻烦。”
这场由学术辩论引发的社会恐慌,深刻地揭示了政策制定和舆论引导的复杂性。一个旨在调节社会顶层矛盾的税收法案,却因为信息不对称和恐慌传播,意外地触动了社会中间阶层的神经,使得本已复杂的政治博弈变得更加诡谲和难以预测。罗斯福的新政,面临着来自预期之外的严峻挑战。
1940年初,美国各地 & 华盛顿白宫
恐慌在中产阶级中持续蔓延。财阀支持的学者们在报纸上的言论越来越具有煽动性,他们将罗斯福的新政税收法案描绘成一道危险的“滑坡”,今天对富豪征收94%的税,明天就会对中产征收50%的税。他们甚至将税收问题上升到美国立国精神的高度,质疑罗斯福的权力扩张是否违背了自由原则,影射其税务政策与当年英国对北美殖民地的征税如出一辙。这种将经济问题政治化、历史化的策略,极大地加剧了中产阶级的不安。他们感到自己辛苦奋斗得来的中产地位及可危。
支持罗斯福的学者们虽然奋力辟谣,反复强调法案只针对顶层收入,并阐述其维护社会稳定的长远好处,但在一片“恐税”的喧嚣中,他们的声音显得单薄而无力。中产阶级陷入巨大的焦虑:两边听起来都好像有道理,但万一反对派说的是真的呢?他们最核心的诉求其实非常简单而直接:总统,你到底会不会对我们中产阶级加税?
白宫,决策时刻
面对日益汹涌的民意浪潮和反对派精准的情感煽动,富兰克林·d·罗斯福意识到,他必须亲自出马,直接与民众沟通,才能打破僵局。他决定再次启用他最有力的武器——炉边谈话。
几天后的晚上,罗斯福那熟悉、沉稳而令人安心的声音再次通过无线电波传遍了美国家庭。这一次,他的谈话主题明确而直接:《关于税收与中产阶级的实话》。
“我的朋友们,”罗斯福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亲切,“最近,关于新的税收法案,有很多说法,让很多勤勤恳恳、依法纳税的中产阶级家庭感到困惑和担忧。我今晚坐在这里,就是要和大家开诚布公地聊聊这件事,消除不必要的误解。”
他首先直击要害,语气清晰而肯定:
“第一,我要明确地告诉大家:这次提交国会的税收法案,设置了明确的起征点。这个起征点非常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它远高于绝大多数医生、律师、工程师、成功的农场主和小企业主的年收入。换句话说,法案中讨论的最高税率,与在座的绝大多数中产阶级家庭,根本没有关系!你们的税率不会因为这项法案而有任何提高!”
这番话如同定心丸,让数百万个家庭瞬间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阐述了法案的真正目的,将中产阶级拉回到自己的阵营:
“第二,这项法案的核心目的,是让那些积累了惊人财富的极少数人,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通过合理的税收进行财富再分配,不是为了‘均贫富’,而是为了投资于我们共同的未来——修建更好的公路、学校、医院,完善社会保障体系,让我们的老人有所养,病人有所医,年轻人有更好的教育机会。这些公共投资,最终受益的是谁?是广大的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一个更稳定、更有保障的社会,才是中产阶级财富和生活方式最坚实的盾牌!”
最后,他做出了极具分量的承诺,彻底打消民众的顾虑:
“第三,我以美国总统的身份向你们保证,我的政府绝不会对辛勤工作的中产阶级征收高税率!中产阶级是美国经济的脊梁,是社会稳定的基石。对中产阶级课以重税,无异于自毁长城。政府没有那么愚蠢!我们的目标始终是明确的:让最富裕的阶层承担公平的份额,以此来巩固和壮大我们伟大的中产阶级!”
罗斯福的讲话,没有复杂的理论,只有朴实而坚定的承诺。他成功地将中产阶级的“我们”与顶层富豪的“他们”区分开来,并将中产阶级的利益与新政的目标绑定在一起。
效果与余波
炉边谈话立竿见影。当中产阶级清晰地听到总统亲口承诺“不起征”、“不增税”、“你们是基石”后,连日来的恐慌和焦虑迅速消散。他们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反对派的夸大宣传所误导,重新将信任票投给了罗斯福。
然而,舆论战场并未就此平息。财阀支持的报纸在第二天迅速调整了口径,他们不再渲染恐慌,而是转而“庆祝胜利”。他们的社论写道:“总统的承诺是民意的伟大胜利!这充分证明了我们持续揭露法案潜在风险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正是由于我们坚持不懈地发出警告,才迫使总统做出了不清算中产阶级的明确保证。我们成功地扞卫了中产阶级的利益!”
这种“抢功”式的宣传,虽然略显无耻,却也是一种高明的政治策略。它将一场针对罗斯福的政治危机,巧妙地转化为反对派的“劝谏之功”,既安抚了背后的金主,也在一定程度上挽回了在中间派民众心中的形象。
这场由税收法案引发的、从学术殿堂蔓延至街头巷尾的激烈论战,最终以罗斯福总统的亲自干预和明确承诺而暂告一段落。罗斯福凭借其与民众沟通的无与伦比的能力,再次稳住了基本盘,化解了执政危机。但反对派也展示了他们操控舆论、利用社会焦虑的强大能量。双方都清楚,关于财富、税收与政府角色的这场根本性较量,远未结束,它将在未来的每一项重大政策博弈中持续上演。美国的政治,在共识与裂痕的交织中,继续向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