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洛杉矶,西部委员会战略室
特纳·史密斯烦躁地踱步,西班牙地图上代表佛朗哥国民军的箭头已经几乎覆盖了整个半岛。“太快了!佛朗哥推进得太快了!”他猛地停下脚步,对坐在沙发上试图保持冷静的霍华德·修斯说,“我们必须立刻行动!一旦马德里陷落,重建计划立刻会提上日程。我敢打赌,希特勒那个疯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扑上去,用他的克虏伯钢铁和西门子机器塞满西班牙!到时候,我们连口汤都喝不到!”
修斯放下手中的航空杂志,试图安抚焦躁的伙伴:“特纳,冷静点。你太关注工业设备了,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人是要吃饭的。”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西班牙干旱的中部高原,“西班牙打了三年内战,农田荒芜,水利设施破坏严重,饥荒是战后最迫在眉睫的危机。佛朗哥首先要解决的是几千万张要吃饭的嘴,然后才是工厂的机床。”
他看向特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德国自己都需要从东欧和苏联进口粮食,它拿什么来喂饱西班牙?粮食,恰恰是我们美国中西部农业带的绝对优势!我们可以用小麦、玉米、罐头肉,撬开佛朗哥的金库!这是刚需,比任何机器都更迫切!”
特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修斯说的有道理,粮食是王牌。但他立刻想到了一个更棘手的障碍:“粮食战略没问题。但怎么运过去?怎么交易?你想过丘吉尔吗?”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顾虑,“我们和丘吉尔,在青霉素项目上已经是捆绑在一起的盟友了!他视佛朗哥和希特勒为一路货色,是法西斯瘟疫!如果我们被发现大规模向佛朗哥的西班牙输送粮食,等同于资敌!丘吉尔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我们为了钱,在背后捅他一刀!”
特纳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太平洋,语气沉重:“别忘了,张伯伦的绥靖政策摇摇欲坠,丘吉尔上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一旦他成为首相,手握国家权力,他完全有能力以‘战时需要’或‘国家安全’为名,将我们辛辛苦苦建立、有王室股份的青霉素公司收归国有!那我们的投入和布局就全完了!为了西班牙的生意,得罪一个即将掌握大英帝国权柄的强人,风险太高了!”
修斯也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远超商业范畴,已经触及了最高层面的国际政治和盟友关系。他沉吟片刻,提出了两个大胆且风险极高的方案:
“第一个方案:绝对秘密进行。”修斯压低声音,“通过我们在拉丁美洲的壳公司,比如阿根廷的粮食出口商,将粮食先运往阿根廷,再转口到‘中立国’葡萄牙,最后通过葡西边境的隐秘渠道进入西班牙。所有资金往来通过瑞士的匿名账户完成,层层隔离,切断一切与我们有关的痕迹。但这需要佛朗哥那边高度配合和保密,风险在于,任何一环泄密,丘吉尔的情报系统都不是吃素的。”
“第二个方案…”修斯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更冒险,但或许能一劳永逸——和罗斯福摊牌。”
“摊牌?”特纳猛地转身。
“对!”修斯肯定地说,“我们直接去华盛顿,面见罗斯福。告诉他我们的全盘计划:用粮食和有限的重建资本,打入战后西班牙经济,其战略目的不是为了支持法西斯,而是为了在希特勒的欧洲后院打入一个楔子,抢占经济滩头阵地,防止德国完全控制伊比利亚半岛。我们可以承诺,所有与西班牙的交易利润,将按比例注入罗斯福您所主导的‘战备基金’。”
修斯进一步分析:“罗斯福是现实主义者,他厌恶法西斯,但他更关心美国的战略利益和国内经济。他需要我们的资本和执行力来推动他的政策。如果我们能说服他,这笔交易符合美国的长远利益(遏制德国经济扩张、获取黄金、刺激农业出口),并能给他带来政治资本(就业、资金),他或许会默许,甚至在高层为我们提供某种程度的掩护,平衡掉来自英国丘吉尔的压力。”
特纳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两个方案都充满了不确定性。秘密行动如同走钢丝,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与罗斯福摊牌,则等于将主动权部分交出,而且罗斯福是否会买账,也是未知数。
最终,特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秘密进行是基础,必须做。但同时,我们要开始为与罗斯福的‘摊牌’做准备。霍华德,你负责完善秘密渠道的架构,确保万无一失。我来研究如何向罗斯福呈现这个计划,才能最大程度地打动他。我们要让总统觉得,这不是特纳·史密斯在牟利,而是‘美国资本’在为国家进行的一场高风险、高回报的战略投资。”
他走到修斯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在丘吉尔和罗斯福之间走钢丝,我们需要的是顶级的外交手腕和绝对的运气。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但西班牙这块蛋糕,太大了,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两位巨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西班牙,一场围绕战后经济重建、横跨大西洋、牵扯到美英最高领导人的复杂博弈,悄然拉开了序幕。
1939年初春,华盛顿,白宫椭圆形办公室
椭圆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坐在轮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深邃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三个人:特纳·史密斯,霍华德·修斯,以及一位代表美国中西部庞大农业利益的农场主联盟主席。桌上摊开的是特纳团队准备的、关于与战后西班牙进行“粮食换重建”项目的详尽计划书。
“特纳,”罗斯福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总统特有的审慎和一丝疑虑,“你的计划很大胆,也很有…想象力。用粮食作为杠杆,撬开佛朗哥的西班牙市场,同时遏制德国经济势力的扩张。但是,有一个核心问题:你如何能保证,我们喂饱了西班牙,佛朗哥就不会在政治上、甚至军事上,彻底倒向希特勒?如果我们的粮食最终变成了滋养纳粹战争机器的养分,那我将成为美国的罪人。”
这个问题直指要害,也是罗斯福最大的担忧。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特纳身上。
特纳·史密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坚定,他早已准备好应对这个质疑:“总统先生,保证?在政治上,没有人能给出百分之百的保证。但是,我们可以基于对佛朗哥其人和西班牙现状的深刻分析,做出概率极高的判断。”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道:“首先,佛朗哥首先是一个精明的西班牙民族主义者,其次才是一个意识形态上的保守派。他的首要目标是巩固自己在西班牙的独裁统治,而不是成为希特勒的附庸。西班牙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内战,国家满目疮痍,人民极度厌战。此时此刻,把西班牙拖入一场更大的、与英法为敌的欧洲战争,对佛朗哥的政权有百害而无一利。这无异于政治自杀。”
这时,霍华德·修斯适时地插话,他的角度更为犀利:“总统先生,请您换位思考。如果您是佛朗哥,您会怎么做?最聪明的策略,就是在英德两大集团之间保持‘武装中立’,左右逢源,利用两边的矛盾和需求,为西班牙争取最大的援助和最宽松的国际环境。公开倒向任何一方,都会失去与另一方讨价还价的筹码。佛朗哥是个现实的政客,他绝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那位农场主联盟主席也补充了关键一点,语气朴实却充满力量:“总统先生,我们是种粮食的,我们最懂得一个道理:饿肚子的人,是没有忠诚可言的。我们掌握了粮食,就等于掐住了西班牙民生最基本的命脉。佛朗哥要想坐稳江山,首先得让老百姓有饭吃。如果他连这点都做不到,不用等希特勒或者丘吉尔动手,愤怒的民众自己就会把他推翻。所以,他必须跟我们谈,也必须保持与能提供粮食的各方(包括我们和间接通过我们获取美洲粮食的英国)的起码友好关系。”
特纳趁热打铁,走到墙上巨大的欧洲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伊比利亚半岛:“总统先生,请您再看西班牙的地理位置。它的北部是强大的法国,西部是掌握着制海权的大英帝国,地中海的咽喉直布罗陀海峡更是牢牢握在英国手里。这是一个被潜在对手三面包围的战略死地!佛朗哥只要表露出一丝一毫想要与希特勒军事结盟的迹象,英法联军完全可以轻易地通过比利牛斯山陆路和直布罗陀海路,对西班牙实施全面封锁和军事打击。到时候,别说德国援助,就连一粒粮食都运不进去。佛朗哥是个军人,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绝境意味着什么。”
他总结道:“因此,于内(民生凋敝、厌战情绪),于外(强敌环伺、地理劣势),佛朗哥都没有资本和意愿彻底倒向希特勒。我们的粮食贸易,非但不会资敌,反而会成为套在佛朗哥脖子上的一根缰绳,迫使他不得不与西方世界保持至少表面上的合作,从而在战略上削弱希特勒的阵营。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战略投资。”
罗斯福静静地听着,手指停止了敲击。他深邃的目光在地图上的西班牙和眼前三位充满自信的陈述者之间移动。特纳团队的分析,结合了地缘政治、经济杠杆和人性洞察,逻辑严密,几乎无懈可击。这确实是一个高风险,但潜在回报极高的战略布局,非常符合他一直以来奉行的实用主义外交哲学。
良久,罗斯福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轻轻点了点头,对特纳说:“史密斯先生,你们说服我了。这确实是一步…值得尝试的险棋。我会让国务院和商务部,为你们的‘粮食贸易’提供…必要的‘非官方便利’和情报支持。”
他特别强调了一句,眼神锐利:“但是,记住,这是你们的‘私人商业行为’。白宫和美国政府,对此‘不知情’。一旦出现任何不可控的风险,你们需要自己承担后果。”
特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郑重地点头:“明白,总统先生。我们会做得非常…干净。”
走出白宫,修斯长舒一口气,对特纳低声说:“我们成功了。”
特纳望着华盛顿阴沉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野心与谨慎:“不,霍华德,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在丘吉尔的眼皮底下,把这件事做成。接下来,我们要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一场得到美国总统默许的、与法西斯西班牙的秘密经济博弈,正式开始了。世界的棋局,因为特纳·史密斯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西部资本之王的介入,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