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灵的威压如同退潮般消散，那充斥灵魂的、古老浩瀚的意志悄然隐去，只留下一种规则运转后的余韵，在空旷的河滩上空缓缓回荡。随着张明远和李小雅怨灵所化的流光最终融入雾气与流水，那纠缠数载、酿成这雨夜绝境的滔天怨念，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彻底消融、瓦解。
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压力不见了，深入骨髓的阴寒褪去了，连空气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淤泥与水藻腐败气息，似乎也淡去了几分，被一种雨后初霁般的、带着湿润泥土味的清新所取代。
最显着的变化，来自天空。
那仿佛永恒不变的、低垂的铅灰色天幕，在虞千秋和谢临川的头顶正上方，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缝隙。一缕纯净的、金白色的曙光，如同天神掷下的长矛，顽强地穿透了层层水汽与阴霾，笔直地照射在漆黑粘稠的河滩之上，恰好将相互搀扶着的两人笼罩其中。
光。
温暖、真实、充满生机的光。
这缕曙光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照亮了虞千秋苍白却依旧精致的侧脸，也映亮了谢临川虽然疲惫不堪却线条冷硬的面容。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眯起眼睛，感受着那久违的、仿佛隔了几个世纪才重新触摸到的暖意，洒在皮肤上，带来微微的刺痒感，却让人无比贪恋。
黎明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环绕河滩的灰白色浓雾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散，露出其后更加广阔的、笼罩在晨曦微光中的朦胧景象——依旧是那片荒芜的河滩，但那份沉甸甸的死寂与绝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旷与平静。
“结……结束了？”虞千秋有些恍惚地低语。长时间的精神紧绷、魔元枯竭和伤势折磨，让她此刻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萦绕在耳边的哭泣、求救、警告、咆哮，那无处不在的阴冷与恶意，真的都……消失了吗？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谢临川。
他依旧架着她的胳膊，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但虞千秋能感觉到，他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那是体力、精神力双重透支，加上灵魂缺失一部分后带来的虚弱。他的脸色在曙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甚至没有什么血色，但那双向来锐利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却映着那缕金色的光，仿佛也重新点燃了一丝生气。
只是那眼底深处，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旷了些，像是被挖走了一块最重要的基石，虽然暂时被坚强的意志填补，却难免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
那是支付“温暖记忆”代价留下的痕迹。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看到他这般状态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虞千秋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带着些许生硬、却又难掩关切的询问：
“你……无事？”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和虚弱，但那份属于魔道巨擘的冰冷与疏离，在这一刻似乎融化了些许。
谢临川闻声，缓缓低下头，看向她。他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下，又似乎有些涣散，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真实。过了几秒，他才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极其疲惫、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的、近乎放松的淡淡笑容。
他抬起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仿佛在感受那阳光的温度，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然后，他用一种故作轻松、却掩不住沙哑与虚弱的语气，淡定地回答道：
“忘了点不重要的事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虞千秋依旧带着担忧和疑惑的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本能的熟稔：
“比如……我好像本来打算教你用微波炉？”
微波炉？
虞千秋先是一愣，随即想起在安全区时，他那个虚拟投影无声的口型和之前在公寓副本结束后，他昏迷时模糊的呓语。当时不明所以，此刻在这黎明曙光下，在这生死与共后的短暂宁静中，再次听到这个古怪的词语，她忽然间，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或许……是他曾经拥有的、那段“温暖记忆”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却带着生活气息的片段？是他在那绝望末世中，仅存的一点关于“正常”与“家”的念想？
一股酸涩的感觉莫名地涌上鼻尖。她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可能有些失控的表情，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不重要吗？或许吧。比起生死，一个家电的使用方法确实微不足道。
但……真的不重要吗？
两人一时无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缕愈发扩大的曙光之下，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却真实的安宁。彼此依靠着，汲取着对方身上传来的、同为生者的微弱暖意。
就在这时，系统的冰冷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打破了这片静谧：
【副本《电话亭的未接来电》任务完成。】
【任务目标：在雨夜街道存活至黎明，或接听“生路之铃”（已完成）。】
【开始结算奖励……】
提示音响起的瞬间，周围河滩的景象开始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淡化。那漆黑的淤泥、流淌的河水、弥漫的水汽，以及头顶那缕曙光，都开始扭曲、变形，被一片纯白的光芒所取代。
熟悉的传送感再次袭来。
虞千秋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最终归于平静的河滩，感受着身体被白光包裹，意识再次被抽离。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谢临川的胳膊。
谢临川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支撑。
下一刻，纯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意识回归。
再次睁开眼，已然回到了那片纯白色的、无边无际的安全区空间。
脚下是柔软的、仿佛云层又仿佛实质的白色地面，周围空旷、寂静，光线柔和。之前经历的一切血腥、恐怖、绝望，都仿佛只是一场漫长而逼真的噩梦。
唯有身体残留的疲惫、经脉的空虚、肋部的隐痛，以及灵魂深处传来的消耗感，清晰地提醒着虞千秋，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依旧搀扶着谢临川，而他，在传送完成的瞬间，身体晃了晃，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向后倒去。虞千秋连忙用力扶住他，让他缓缓靠坐在白色的“地面”上。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呼吸虽然平稳，却显得异常沉重，显然已经达到了极限，陷入了自我保护式的深度休眠。
虞千秋看着他昏迷中依旧冷峻却难掩憔悴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立刻去查看系统结果，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伤势没有恶化，灵魂波动虽然虚弱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空洞”，但还算稳定。她取出最好的伤药和恢复精神的药剂，小心地喂他服下，又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清水，替他擦拭脸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渍。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将目光投向悬浮在眼前的个人属性面板。
【玩家：虞千秋】
【副本《电话亭的未接来电》结算完成。】
【基础任务奖励：存活至黎明。奖励积分：800点。】
【隐藏探索奖励：揭露警察受贿掩盖真相。奖励积分：400点。】
【特殊成就奖励：『规则洞察者』（成功辨析规则真伪，抵抗误导）。奖励积分：600点。】
【特殊成就奖励：『怨念净化者』（主导净化\/超度主要怨灵）。奖励积分：1000点。】
【团队协作评估：卓越。额外奖励积分：300点。】
【总计获得积分：3100点。】
【属性点：+2（可自由分配）】
【获得道具：【记忆碎片（温暖的）*1】（备注：河灵的赠礼，或许能弥补某些遗憾？）】
【隐藏成就已更新：【规则领悟者（初级）】→【规则领悟者（中级）】】
一连串的奖励信息刷过，积分再次丰厚了起来。更让虞千秋注意的是那两点自由属性点，以及……那枚【记忆碎片（温暖的）】。
河灵的赠礼……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昏迷的谢临川身上。是因为他支付了那段记忆作为代价，所以河灵才给予了这补偿吗？这系统（或者背后的存在），倒也不算全然冷酷。
她没有犹豫，直接将那两点属性点加在了【神识】上。经历这次副本，她越发意识到神识探查、辨析规则、乃至施展幻术的重要性。一股比之前更加明显的清凉感涌入脑海，滋养着受损的神识，让她精神为之一振，对周围空间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敏锐。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枚散发着柔和暖光的【记忆碎片】上。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迟疑了一下。这是他的东西，理应由他来决定是否使用。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枚碎片从系统中提取出来，它如同一颗温润的、散发着淡淡光晕的琥珀，静静地悬浮在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她弯腰，轻轻地将这枚记忆碎片，放在了谢临川交叠置于身前的手掌中。
碎片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柔和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与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随即光芒内敛，如同普通的琥珀饰物般，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掌心。
做完这一切，虞千秋才真正松了口气，也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她靠着谢临川身边坐下，开始调息，同时整理着这次副本的收获与感悟。
轮回珠似乎又修复了一丝，虽然依旧裂纹遍布，但那股“镇魂安灵”的新能力，无疑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巨大作用。对规则的理解也更加深入，【规则领悟者】晋升中级，或许在未来的副本中能带来更多优势。
就在她沉浸于自身恢复与思考时，并未注意到，在她将记忆碎片放在谢临川手中后不久，他原本微蹙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那灵魂深处传来的、令虞千秋都感到在意的“空洞”感，仿佛被注入了一缕极其微弱的暖意，虽然远未填满，却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纯白的安全区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谢临川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中那枚带着温度的、奇特的“琥珀”。他低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系统关于【记忆碎片】的提示信息涌入脑海。
他沉默地看着那枚碎片，指腹无意识地在光滑温暖的表面摩挲着，眼神复杂难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握紧了手掌，将那枚碎片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身旁正在闭目调息的虞千秋。
她的侧脸在安全区柔和的光线下，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与凌厉，多了几分静谧。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颊边，随着她均匀的呼吸微微晃动。他能看到她眼底淡淡的青黑，以及眉宇间残留的疲惫。
谢临川的目光在她腰间停留了一瞬——那里，赫然挂着一枚看似普通的、白玉般的符箓，正是他当初在安全区兑换的【基础传讯玉符（双人绑定）】的另一半。她……一直戴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微暖的情绪，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了他那颗在末世和一次次生死考验中变得冷硬的心。他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一直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弧度。
他没有打扰她调息，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握紧了手中的记忆碎片，也默默地开始运转某种粗浅的、在末世摸索出的恢复法门，调理着自身严重的伤势和透支的精神。
白色的安全空间里，两人一坐一卧，一醒一寐，互不打扰，却又仿佛构成了一个奇异的、安稳的整体。
血腥的雨夜已成过往，未知的副本仍在未来。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短暂的休憩之地，他们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与平静。
而羁绊的种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植于血与火浇灌的土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