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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乐宫,朱秀宁与张绥之片刻未歇,立刻派人去请锦衣卫镇抚使陆昭霆。

陆昭霆闻讯而来,听二人说明来意——欲借调几名可靠的女锦衣卫,以充实长乐宫护卫、并暗中调查选秀背景为由,在宫内展开秘密侦查。他略一沉吟,便爽快地应承下来。

“殿下与张大人所虑极是!此事关乎宫闱安宁,更是陛下安危所系,卑职义不容辞!”陆昭霆抱拳道,神色凛然,“我北镇抚司麾下,确有专司内廷协查、身手不凡的‘缇骑女卒’,皆是从各地卫所千挑万选而来,不仅武艺精湛,更通晓侦查、潜伏、讯问之术,且忠心可靠。殿下与张大人既有此需,卑职立刻调拨人手!”

他办事雷厉风行,不到一炅香的功夫,六名身着普通宫女服饰、但眉宇间难掩英气的年轻女子,便整齐地肃立在长乐宫正殿之内。她们虽作宫女打扮,但身形挺拔,眼神锐利,行动间悄无声息,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手。

“卑职等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张大人!”六人齐刷刷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清脆利落,不带丝毫柔媚。

朱秀宁端坐上位,目光扫过这六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心中稍安,温言道:“都起来吧。诸位皆是巾帼英杰,如今委屈你们暂充宫女,为本宫办事,辛苦了。”

为首一名年纪稍长、面容清秀沉稳的女卒抬头回道:“殿下言重了!能为殿下与张大人分忧,查明真相,护卫宫禁,是卑职等的荣幸!何来委屈!”

张绥之上前一步,对六人沉声吩咐道:“时间紧迫,长话短说。诸位姑娘,你们当下的首要任务有二:第一,设法打听清楚,陛下近日除了常召见的邵元节、陶仲文等几位真人外,是否还与一位新近出现的、进言‘选秀滋阴补阳’的‘真人’或‘仙姑’有所接触?此人名号、来历、居所,务必查明!第二,查清此次私下选秀,初选环节是由内廷哪个衙门、哪位主事太监具体负责操办?经手人有哪些?筛选标准为何?秀女名册从何而来?记住,暗中查访,切勿打草惊蛇!”

“卑职领命!”六名女卒齐声应道,眼神中充满自信与干练。

“好!事不宜迟,即刻分头行动!”张绥之挥手道。

六人不再多言,再次行礼后,迅速而有序地退出了大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廷的各个角落,开始执行她们的任务。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朱秀宁轻轻舒了口气,对张绥之道:“绥之,有陆大人和这些能干的女卒相助,我心里踏实多了。”

张绥之点头,眼中也闪过一丝希望:“锦衣卫办案,效率向来极高。希望很快能有消息。”

果然,锦衣卫的效率没有让人失望。不到两个时辰,便有消息陆续传回。

最先回来禀报的是两名负责打探“真人”消息的女卒。她们带回了令人意外的信息。

“回殿下,张大人,”一名女卒躬身禀道,“卑职二人设法从司礼监随堂太监和乾清宫伺候笔墨的小火者口中旁敲侧击得知,陛下月前确实结识了一位新的‘仙师’,但并非男子,而是一位自称‘玄玶真人’的女冠!”

“女冠?”张绥之和朱秀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女子为道士并不稀奇,但能直接面圣并进言,且其建言竟能直接影响皇帝私生活的,却极为罕见。

“可知这位玄玶真人来历?现居何处?”张绥之急忙追问。

女卒回道:“据闻此女甚为神秘,自称来自海外仙山,精通道法丹术,尤擅养生驻颜、阴阳调和之术。陛下偶遇后,惊为天人,对其所言深信不疑。目前,这位玄玑真人并未居住宫内,而是被陛下安置在……京城西郊,西山脚下的一座名为‘玄武观’的道观之中,由内官监派人伺候,陛下时常微服前往请教。”

“玄武观……西山……”张绥之默默记下这个关键地名。

几乎同时,另外两名负责调查选秀初选环节的女卒也回来了,但她们带回的消息却不太理想。

“殿下,张大人,”另一名女卒面露难色,“卑职等询问了内官监、司礼监多名低阶官吏及太监,关于此次选秀初选之事,众人皆讳莫如深,口径一致,只说是一切按上意办理,具体经手之人……似乎层级极高,知晓内情者极少。卑职怀疑,此事可能由陛下身边极亲信之人直接负责,甚至……可能绕开了常规的内廷衙门。”

张绥之眉头紧锁:“绕开内廷衙门?陛下身边极亲信之人……曹正钦?或是其他哪位大珰?” 他感到一丝棘手,如果涉及司礼监掌印或御前大太监这个级别,调查难度将大大增加。

朱秀宁沉吟道:“若是曹大伴直接操办,倒也不无可能。他执掌司礼监,是陛下最信任的内臣之一。只是……他平日看起来谨小慎微,不似会主动怂恿陛下行此……略显荒唐之事的人。”

张绥之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脑中飞速分析着现有的线索:一位神秘的女冠玄玑真人,建言选秀;一次绕过常规程序、由皇帝亲信直接操办的秘密选秀;五位背景复杂、尤擅媚术的秀女;以及……可能与之相关的、针对长公主贴身宫女的连环谋杀案!

这一切,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那位居住在宫外玄武观的神秘女冠!

他停下脚步,目光坚定地看向朱秀宁:“宁儿,宫内调查受阻,线索指向宫外。我们必须去会一会这位玄玑真人!”

朱秀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出宫?这……是否需要请示陛下?”

张绥之摇头:“不可!此事若真与陛下身边亲信或那位‘真人’有关,请示陛下无异于打草惊蛇!我们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自前往查探!就借口……就说我奉旨查案,需向方外高人请教线索,你不放心,一同前往。料想守门禁军不敢阻拦长公主銮驾。”

朱秀宁思忖片刻,觉得有理,点头道:“好!就依你!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张绥之补充道:“为防万一,我们带上两名女卒随行护卫。再叫上朱槿那丫头,她心思细,或许能帮上忙。其余四人,留守长乐宫,加强戒备,保护秋棠她们的安全。”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行动。朱秀宁换上常服,吩咐备轿。张绥之则挑选了那两名最先回来报信、看起来最为沉稳机灵的女锦衣卫,又唤来了惊魂初定但已恢复些许精神的朱槿。

片刻之后,长乐公主的仪仗便出了东华门,一路向着北京城西郊疾行而去。銮驾之内,朱秀宁与张绥之并肩而坐,两人面色凝重,都预感到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对手。

约莫一个时辰后,仪仗抵达了西山脚下。按照女卒打听来的方位,众人弃轿步行,沿着一条僻静的山路向上而行。初夏的西山林木葱郁,鸟语花香,景色清幽,但此刻谁也无心欣赏。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林,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在山坳一处清泉旁,依山傍水,坐落着一座小小的道观。观墙是普通的青灰色砖石砌成,与周围山色融为一体,毫不显眼。门前几株苍劲的古柏,投下浓密的阴影。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悬挂在观门之上,上书三个朴拙的大字——“玄武观”。整座道观透着一股远离尘嚣、返璞归真的气息,与想象中能蛊惑圣心的“妖道”居所相去甚远。

然而,越是平静的表面,可能隐藏着越深的漩涡。张绥之与朱秀宁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向那扇虚掩的观门走去。朱槿和两名扮作宫女的女卒,紧随其后。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玄武观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等待着访客的到来。真相,是否就隐藏在这座看似寻常的道观之中?

西山脚下,松涛阵阵,溪流潺潺。那座青砖灰瓦、匾额朴拙的“玄武观”,静静地掩映在古木苍翠之中,仿佛已与这山色融为一体,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打破!

“哒哒哒——!”

只见四匹神骏的枣红马,鬃毛飞扬,蹄声如雷,沿着山道疾驰而至,稳稳地停在了玄武观略显简陋的山门前。马背上,是四名身着杏黄色团花曳撒、腰佩绣春刀、英姿飒爽的女子!她们并未着飞鱼服,但那干练的身姿、锐利的眼神以及服饰上隐约可见的麒麟暗纹,无不昭示着她们的身份——天子亲军,锦衣卫!

为首一名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煞气的女卫,勒住缰绳,目光如电扫过观前正在低头洒扫的几名年轻小道姑,厉声喝道:“呔!观内之人听真!永淳长公主殿下凤驾亲临!尔等还不速速让那观主滚出来接驾!更待何时!”

声若洪钟,在山谷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几名扫地的小道姑,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穿着朴素的灰色道袍,闻声抬起头来。出乎意料的是,她们脸上并未露出寻常百姓见到官差的惊慌恐惧,反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道姑,停下手中扫帚,双手合十,行了个道礼,声音平淡无波地回道:“无量天尊。诸位上官,观主正在后山丹房清修,吩咐过不见外客。还请诸位稍候,容贫道通传……”

“放肆!”那冷面女卫勃然大怒,柳眉倒竖,“瞎了你们的狗眼!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凤驾亲至,乃是天大的恩典!尔等山野小道,安敢如此托大!再敢啰嗦,休怪本官拆了你这破观!”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际,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只见一架装饰典雅而不失皇家气派的马车,在数名侍卫宫女的簇拥下,缓缓驶至观前。车帘掀开,先是一名身着淡绿宫装、容貌俏丽的宫女(朱槿)轻盈跳下,随后小心翼翼地搀扶出一位身着月白道袍、手持白玉拂尘、风华绝代的女子,正是永淳长公主朱秀宁。

“不得无礼!”朱秀宁甫一站定,便轻蹙黛眉,对那几名作势欲闯的女锦衣卫呵斥道,“此乃清修静地,岂容尔等喧哗造次!惊扰了仙师清修,该当何罪?还不退下!”

那几名女卫闻言,立刻收敛了嚣张气焰,躬身抱拳:“卑职鲁莽,请殿下恕罪!” 随即恭敬地退到一旁。

朱秀宁这才转向那几名小道姑,脸上露出一抹和煦而带着几分歉意的微笑,声音温婉动听:“几位仙姑勿怪,是本宫管教不严,手下人粗鲁,惊扰了宝地清静。本宫今日前来,并非以公主之尊,乃是慕名而来,诚心向玄玶仙师请教道法,还望仙姑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与方才女卫的跋扈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番唱念做打,红脸白脸,自然是张绥之与朱秀宁在车中早已商议好的策略。先以势压人,试探对方底细与反应,再由朱秀宁出面示好,既彰显了皇家威仪不容侵犯,又表达了足够的“诚意”与“尊重”,更容易博取对方好感,降低戒心。

果然,那几名小道姑见长公主殿下亲自道歉,态度如此谦和,脸上的淡漠神色稍缓。为首那道姑再次行礼:“殿下言重了。请殿下稍候,贫道这便去通禀观主。” 说罢,转身快步向观内走去。

趁此间隙,朱秀宁与扮作小太监、垂首侍立在她身后的张绥之交换了一个眼神。张绥之微微颔首,示意一切按计划进行。他的目光则飞快地扫过这座看似寻常的道观。

观门敞开,可见前院并不大,打扫得十分干净。正殿供奉的乃是北方真武大帝的神像,法相庄严,香火缭绕,与寻常道观无异。然而,张绥之敏锐地注意到,在正殿神龛之后,似乎并非墙壁,而是一道不起眼的、虚掩着的木门,门后隐约有向下的石阶,通往幽深的山腹!那里,恐怕才是这座玄武观真正的核心所在!

根据之前零星的情报,张绥之猜测,那山腹密道之内,定然别有洞天!很可能设有为皇帝炼制“金丹”的秘所——“龙涎丹房”,巨大的青铜丹炉常年炉火不熄,由嘉靖最信任的方士在此,用各地进献的珍稀矿物与稀奇古怪的药材,日夜不休地炼制着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药”。而更隐秘的是,与宫中皇帝修道的“五蕴斋”相对应,这玄武观内,极可能还秘密供养着一批自幼修习内丹术与导引术的坤道(女道士)。她们被方士们冠以“活鼎炉”之名,美其名曰辅助皇帝进行神秘的“阴阳双修”以采补元气、巩固龙胎。这些人的身份,比宫中秀女更为隐秘,甚至连许多朝廷重臣都无从知晓,是皇帝修仙体系中最为禁忌的一环。

正当张绥之心念电转之际,观内传来一阵细微的环佩轻响与脚步声。旋即,一股似檀非檀、似麝非麝的奇异幽香,随风飘出,闻之令人心神一荡。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冠,在一名小道姑的引领下,缓步从殿后那幽深的门洞中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的瞬间,饶是朱秀宁与张绥之见惯了美人,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绝色道姑!

来人看年纪不过二十许人,却梳着道髻,表明其坤道身份。她并未穿着艳丽服饰,仅以一袭玄色轻纱罗制成的道袍蔽体,道袍款式简约,却剪裁得体,将她窈窕有致的身段勾勒得若隐若现。行走间,袍袖飘飘,步态轻盈如弱柳扶风,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暗合某种玄妙的步法。

她的肌肤,并非寻常女子的白皙,而是一种温润如玉、莹莹生光的质感,在玄色道袍的映衬下,更显欺霜赛雪。一张瓜子脸,线条流畅完美,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凤眼,眼尾微挑,眼波流转之间,似醉非醉,似喜非喜,既有方外之人的清冷出尘,又暗含着一种蚀骨销魂的慵懒风情,仿佛能勾走人的魂魄。她并未刻意做出媚态,但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自然流露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媚意,宛如幽夜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花,美丽,妖异,而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此人,定然就是那位神秘的“玄玶仙子”!

玄玶仙子目光淡淡扫过观前众人,在那几名锦衣卫女卒身上略一停留,最终落在朱秀宁身上。她朱唇轻启,声音如同幽谷清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又字字清晰:“刚才是何人在此喧哗,惊扰贫道清修?”

那冷面女卫刚想开口,朱秀宁已抢先一步,上前微微屈身,行了一个半礼,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惶恐”:“仙师恕罪!本宫朱秀宁,冒昧前来拜会。手下人无知鲁莽,冲撞了仙师法驾,皆因本宫求道心切,管教不严之过!本宫在此,向仙师赔罪了!” 说着,竟作势要躬身下拜!

这一下,连玄玶仙子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她虽自持身份,但也知对方是当朝长公主,金枝玉叶,竟对自己行此大礼?她连忙侧身避开,快步上前虚扶住朱秀宁,脸上那抹清冷疏离瞬间融化,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与谦卑:“哎呀!殿下万万不可!折煞贫道了!贫道山野之人,何德何能,敢受殿下如此大礼!殿下凤驾光临,敝观蓬荜生辉,应是贫道迎接来迟,请殿下恕罪才是!”

她顺势跪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坤道玄玶,参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朱秀宁连忙将她扶起,双手握住她的柔荑,触手只觉温润滑腻,心中暗惊,面上却笑容温婉:“仙师快快请起!本宫久闻仙师道法高深,尤擅养生驻颜、调和阴阳之术,心中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仙颜,果然仙姿玉质,名不虚传!能得仙师指点一二,便是本宫莫大的福分了!”

玄玶仙子被朱秀宁这番恰到好处的吹捧说得眉眼舒展,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产生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对这位身份尊贵、态度却如此谦和诚恳的长公主顿生好感。她嫣然一笑,百媚横生:“殿下过誉了!贫道微末道行,岂敢当‘指点’二字?殿下若不嫌弃观中简陋,还请入内奉茶,容贫道稍尽地主之谊。”

“如此,便叨扰仙师了。”朱秀宁从善如流。

玄玶仙子亲自引路,朱秀宁携着朱槿的手,缓步向观内走去。那四名女锦衣卫则按刀肃立在观门之外警戒。而始终低眉顺眼、扮作小太监的张绥之,也混在几名长乐宫宫女之中,悄无声息地跟了进去。在经过那通往山腹的幽深门洞时,他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只觉一股混合着硫磺、药材和某种奇异香气的热风从中涌出,心中凛然:这玄武观,果然深不可测!

一场看似和谐的“论道”,在这座隐秘的道观中展开。而真正的暗战与试探,才刚刚开始。这位媚骨天成、神秘莫测的玄玶仙子,究竟是真有道行的世外高人,还是……蛊惑圣心、包藏祸心的妖孽?答案,或许就隐藏在这观中深处。

朱槿与扮作小太监的张绥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永淳长公主朱秀宁,缓步踏入玄武观那幽深的内殿。四名身着杏黄曳撒的女锦衣卫则迅速分散开来,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肃立于殿门两侧及关键通道口,英姿飒爽,煞气隐隐,与这清修之地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形成一种奇异的威慑。

穿过供奉真武大帝的正殿,绕过神龛,便是那道通往山腹的、不起眼的木门。门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以青石砌成的甬道,仅容两人并肩而行。甫一踏入,空气骤然一变!不再是山间的清冷,而是变得温热、湿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得令人头晕的异香,混杂着硫磺、药材、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陈年脂粉与麝香混合的馥郁气息,吸入肺中,竟让人隐隐生出几分燥热与心旌摇曳之感。

甬道两侧石壁上,每隔数步便镶嵌着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而朦胧的光晕,照亮前路。向下行走约莫二十余步,眼前豁然开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地下洞窟,显然是将山腹掏空改造而成。洞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青铜丹炉,高约丈五,三足鼎立,炉身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雷纹以及各种难以辨识的符文篆字,炉盖紧闭,却有丝丝缕缕的青色烟气从缝隙中袅袅升起。炉膛底部,暗红色的炉火终年不熄,映照得整个丹房光影摇曳。更令人称奇的是,洞窟的四壁并非粗糙岩石,而是镶嵌了无数打磨光滑的云母片,在炉火与夜明珠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千万点细碎迷离的鳞状光斑,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光怪陆离、宛如梦境般的氤氲氛围之中,仿佛真的置身于传说中的“地底仙窟”。这便是为嘉靖皇帝炼制“长生金丹”的核心重地——龙涎丹房。

丹房的一侧,开凿有另一处相连的洞室,入口处垂挂着厚重的玄色鲛绡帷幕。玄玶仙子引着众人掀帘而入。这里的景象,与丹房的“仙气”截然不同,瞬间将人拉入了一个极尽奢靡与官能诱惑的“极乐秘殿”!

此室略小,但布置得极为精巧绮丽。穹顶并非岩石,而是以彩绘粉饰,绘着一幅巨大的《阴阳交泰图》,图中男女身形赤裸纠缠,姿态各异,却并非寻常春宫画的低俗淫靡,笔法高古,线条流畅,将道家阴阳调和的玄理与人类最原始的情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充满了一种悖逆的、令人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细看的诡异道意。地面铺设着来自遥远西域的猩红茸毯,厚实柔软,踏足其上,悄无声息,如坠云端。

室内空间被数重从梁上垂落的玄色鲛绡帷幕分隔得光影迷离,若隐若现。中央设有一张紫檀木长案,案上并无道经典籍,反而陈列着各式奇形怪状、材质各异的物件——有温润剔透的玉势,有黝黑发亮的角先生,还有造型精美的金银托架,这些物件皆被雕琢成云龙、花鸟、缠枝莲等精致纹样,与其说是淫具,不如说是一件件充满邪异美感的艺术品,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用途。

房间一角,一座青玉雕成的博山炉正袅袅升起淡青色的烟雾,焚烧的是一种特制的“合欢香”,香气甜腐醉人,混合了麝香、龙涎香以及几种未知异域花卉的味道,吸入少许,便觉耳根发热,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

室中最深处,靠岩壁处,设有一张巨大的、通体由暖玉砌成的平台,上面铺着一张完整的、毛色光洁如银雪的雪豹皮。这便是玄玶仙子“演法”与皇帝朱厚熜“临修”之所。玉台之旁,有一方天然形成的玉池,引地下温泉水活流不息,池水氤氲着热气,水面上永远漂浮着鲜红的花瓣与诸多珍稀药草,名为“涤尘池”。

整个空间,庄严的修道氛围与极致的官能诱惑诡异交融,香气、色彩、光影、器物,无不经过精心设计,构成一个专门为了捕获、满足乃至操控一位人间帝王身心而打造的、华丽而危险的陷阱。在此地,修仙的崇高与欲望的放纵,已然悖逆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玄玶仙子似乎对朱秀宁这位“同道中人”毫不设防,引她至紫檀案旁的锦墩上坐下,自己则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暖玉台边,姿态慵懒媚惑。朱秀宁心中虽厌恶至极,但面上却摆出一副大开眼界、兴趣盎然的模样。

“仙师此地,真是……别有洞天!令人叹为观止!”朱秀宁目光流转,扫过室内种种,脸上适当地飞起两抹红霞,似羞似怯,更显风情。她主动伸出手,握住玄玶仙子放在膝上的柔荑,语气亲昵得近乎撒娇:“仙子姐姐,你看,此地就你我姐妹二人……嗯,还有几个不懂事的下人。”她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的张绥之、朱槿等人,“咱们都是女子,又都是慕道之人,便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徒增隔阂了,好不好?”

玄玶仙子被她这声“姐姐”叫得眉开眼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殿下真是快人快语,贫道……不,姐姐我,就喜欢殿下这般真性情!什么公主仙师的,太过生分!若不嫌弃,唤我一声玄玶姐姐便是!”

“玄玶姐姐!”朱秀宁从善如流,叫得又甜又脆。她放下长公主的架子和矜持,俨然一副被宫廷规矩压抑久了、骤然遇到“知音”而释放天性的浪荡皇家女模样,开始把玄玶仙子往天上夸:“姐姐才是真仙人!瞧这肌肤,这气度,这洞府……难怪陛下对姐姐如此信重!妹妹我在深宫里,整日对着那些古板教条,都快闷死了!今日得见姐姐,方知天地广阔,道法玄妙!姐姐定要好好教教妹妹,这双修妙法,究竟有何等奥妙?也好让妹妹……日后在陛下面前,不至于太过懵懂无知,惹了圣心不悦……” 她话语间,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既渴望讨好皇帝、又对男女之事充满好奇的深宫怨女形象。

这番表演,果然搔到了玄玶仙子的痒处。她本就自负美貌与“技艺”,如今得到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如此“真诚”的崇拜与请教,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戒心大减。她拉着朱秀宁的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其“双修大道”,言语露骨大胆,充满诱惑,将男女交媾之事与道家阴阳调和、金丹大道理直气壮地联系在一起,不时还夹杂着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实战”细节。

朱秀宁强忍着心中的恶心与愤怒,脸上却装作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呼,时而娇羞掩面,时而“天真”地追问细节,将玄玶仙子哄得飘飘然,愈发口无遮拦。

说到得意处,玄玶仙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炫耀,对朱秀宁附耳道:“好妹妹,你是不知道……前几日,陛下驾临此地,与姐姐我参详那‘龙虎交泰’之术……陛下他……哎呦,那股子龙精虎猛的劲儿……真是……折腾得姐姐我够呛!”她吃吃笑道,眼波流转,媚意横生,“结果你猜怎么着?陛下自己倒是舒坦得……翌日清晨,连早朝都差点误了,还是曹公公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地起驾回宫呢……咯咯咯……” 她言下之意,竟是皇帝沉迷于她的“技艺”,流连忘返。

朱秀宁听得心中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撕烂这妖妇的嘴!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竟然真的与这种女人行此苟且之事,还荒唐到误了早朝!但面上,她却只能挤出崇拜的笑容,附和道:“姐姐真是……神通广大!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能得姐姐相助修行,真是……真是天大的福分!”

就在玄玶仙子志得意满、夸夸其谈之际,一个略显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丹房方向的帷幕后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观主,贵客在此,茶点已备好。”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头发花白、面容普通、身形有些佝偻的中年男道士,端着一个红漆木托盘,低着头,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几盏清茶和一碟素点心。

玄玶仙子正说到兴头上,被人打断,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与……紧张?虽然她立刻掩饰了过去,换上了平淡的表情,但这细微的变化,却没有逃过一直垂首侍立、实则暗中紧密观察的张绥之的眼睛!

“放下吧,有劳师叔。”玄玶仙子语气淡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那被称作“师叔”的中年道士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紫檀木案上,然后便垂手退到一旁阴影中,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

就在这时,扮作小太监的张绥之,假装要上前为公主整理裙摆,脚步“不经意”地一个踉跄,肩膀正好撞在了正要退开的中年道士的手臂上!

“哐当!”一声脆响!

道士手中的托盘虽已放下,但袖袍却被带了一下,将案几上一只尚未放稳的茶盏震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也溅湿了道士的袍袖和地面。

“哎呀!”张绥之故作惊慌,连忙低头请罪:“奴才该死!奴才不小心!冲撞了道长!”

不等那道士反应,侍立在朱秀宁身侧、那名面相最是刁蛮冷峻的女锦衣卫(青鸾),立刻柳眉倒竖,上前一步,指着那中年道士厉声呵斥道:“兀那老道!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没看见张……小公公在此吗?毛手毛脚,打翻茶盏,惊了公主殿下凤驾,该当何罪!” 她声色俱厉,完全是仗势欺人的恶奴模样。

那中年道士眉头微皱,却并未动怒,只是抬眼淡淡地扫了青鸾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似有一丝冷意掠过。他微微躬身,声音沙哑:“贫道不慎,惊扰贵驾,恕罪。”

然而,朱秀宁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她猛地从锦墩上站起,玉面含霜,几步走到那女锦衣卫青鸾面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扬起手,“啪”地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青鸾的脸上!

“混账东西!”朱秀宁厉声骂道,凤眸圆睁,充满了皇家公主的骄横与戾气,“哪里轮到你这条贱狗在此狂吠?!惊了本宫与仙师谈玄论道的雅兴!冲撞了观中清修的长辈!信不信本宫立刻将你扒光了扔到京郊最下贱的窑子里,让你这辈子都记得什么叫规矩!”

这一巴掌力道不轻,青鸾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她被打得懵了,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公主在演戏!她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殿下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啊!” 演技逼真至极。

朱秀宁余怒未消地冷哼一声,这才转身,脸上瞬间冰雪消融,换上了歉意的笑容,对那中年道士和玄玶仙子道:“仙师,道长,实在对不住!本宫御下不严,让这起子没眼力见的蠢货扫了二位雅兴!现在的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回头本宫定重重责罚!” 她又特意对那中年道士福了一福,“这位道长,受惊了,本宫代这贱婢向您赔个不是。”

玄玶仙子也被朱秀宁这突如其来的翻脸和狠辣手段惊了一下,随即连忙笑道:“殿下言重了!不过是失手打了个杯子,小事一桩,何必动怒?快请坐,快请坐!” 她心中对朱秀宁这番“真性情”的做派,倒是更信了几分。觉得这位长公主,并非表面那般温婉,内里也是个任性霸道、不容忤逆的主儿。

朱秀宁顺势坐下,目光转向那沉默的中年道士,看似随意地问道:“仙师,这位道长是……?方才听您称其为师叔?”

玄玶仙子笑了笑,解释道:“哦,这位是贫道的师叔,道号青松。他……他本是先师身边的仆役,因侍奉先师日久,贫道念旧,便尊称一声师叔。他性子木讷,不善言辞,平日里就在观中做些洒扫庭院、看守丹炉的杂役。”

“原来是青松道长。”朱秀宁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道长还会看守丹炉?莫非也精通这炼丹之术?” 她看似天真无邪地追问,“仙师,妹妹我对这金丹大道好奇得紧呢!方才见了那巨大的丹炉,真是壮观!不知可否请青松道长带妹妹我去丹房亲眼瞧瞧,这仙丹是如何炼制的?也让妹妹我长长见识!” 她眼中闪烁着求知欲,仿佛一个对神秘事物充满好奇的少女。

玄玶仙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看到朱秀宁那“纯真”渴望的眼神,又想到她方才对自己的“推崇”和“坦诚”,便觉得不好拒绝这位“好妹妹”的小小要求。她笑了笑,对那中年道士青松吩咐道:“师叔,既然殿下有兴趣,你便带殿下去丹房外观摩片刻吧。切记,丹炉重地,不可靠近,只在门口看看便好。”

青松道人抬头,深潭般的目光快速扫过朱秀宁和她身后的张绥之、朱槿,然后垂下眼帘,躬身应道:“是,观主。殿下,请随贫道来。” 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朱秀宁心中暗喜,面上却欢欣雀跃,起身对玄玶仙子道:“多谢姐姐!妹妹去去就回!” 说罢,便带着张绥之与朱槿,跟着那沉默寡言的青松道人,再次向那热气氤氲、充满了神秘与未知的龙涎丹房走去。

张绥之低眉顺眼地跟在最后,心中却警铃大作。这个看似普通的“扫地大叔”青松道人,绝对不简单!玄玶仙子对他的态度,绝非简单的“念旧尊称”,那瞬间的紧张和青松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都表明此人身份绝非仆役那么简单!公主故意制造冲突,又借机提出参观丹房,正是要试探此人的底细!这玄武观的深处,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青松道人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引路,朱秀宁、张绥之、朱槿三人紧随其后,再次穿过那垂挂着玄色鲛绡的帷幕,踏入与方才那极尽诱惑的“秘殿”仅一门之隔,却宛如两个世界的所在——龙涎丹房。

一踏入此间,空气中的甜腻暖香瞬间被一股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呛人的气息所取代。那是一种混合了硫磺、硝石、朱砂、以及各种金属矿物在高温下熔炼产生的辛辣灼热之气,扑面而来,带着干燥的颗粒感,令人呼吸都为之一窒。然而,在这股阳刚燥烈的主流气味之下,却又诡异地萦绕着一丝极淡、却极其清冽持久的冷香,似檀非檀,似梅非梅,仿佛由某种名为“玄冰银檀”的珍稀香料散发出来,与周遭的炙热环境形成一种违和的对抗与交织,更添几分神秘。

丹房深藏于山腹之中,是一个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圆形穹顶密室,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深邃。穹顶高悬,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中央区域被炉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炙热而粘稠,仿佛能拧出水来,又带着矿物灼烧后的特有味道。

密室的正中央,矗立着此地的核心——一座名为“紫金乾坤鼎”的巨型主丹炉。此炉高达丈余(约三米多),需数人合抱,通体以青铜铸就,但因常年承受难以想象的高温灼烧,炉体表面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般的紫金色金属光泽,仿佛有熔化的金液在皮下流淌。炉身之上,浮雕着无数繁复无比的蟠龙、云雷、火焰纹路,在下方地火跃动的光芒映照下,那些浮雕的龙鳞爪牙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欲破炉而出,散发出一种原始而狰狞的力量感。

炉底并非直接坐落于地面,而是连接着数条精心设计、以耐火砖砌成的火道。此刻,来自地底深处的地火正通过这些火道汹涌喷出,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之声,将巨大的炉体烧得微微发亮,靠近些便能感受到那逼人的热浪。丹炉的各个接缝、炉盖与炉身的结合处,都以一种特制的、名为 “龙涎膏” 的紫金色膏泥严密密封。这膏泥据说是用朱砂、金粉、玉石粉末以及多种秘药混合而成,此刻在高温炙烤下,正沁出细密的、油亮亮的紫金色“汗珠”,并不时有极其细微的、闪烁着晶光的碎屑剥落下来,掉落在炉基周围,与地面上散落的五彩斑斓的、炼丹失败或清理出的药渣(被称为“灵脂”)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充满人工痕迹的“矿藏”。

环绕着这尊如同沉睡巨兽般的丹炉,是数名身着统一深灰色、质地粗厚道袍的炼丹道士。令人惊异的是,这些道士竟皆是年轻女子,虽身着朴素的法衣,难掩其窈窕身姿与清秀面容。她们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在炉火投下的巨大而跃动的光影中无声地穿梭忙碌着。有人手持长长的铜制鼓风管,精准地调控着地火的风门;有人守在较小的辅助坩埚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咕嘟沸腾、色彩诡异的药液;还有人用特制的长柄工具,小心翼翼地往丹炉的投料口添加各种研磨好的矿物粉末或奇形怪状的药材。她们的袍角不可避免地沾染着无法洗净的各色矿物粉末,鞋底踩在布满紫金晶屑和“灵脂”残渣的地面上,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

整个丹房内,无人交谈,气氛肃穆到近乎压抑。只有铜扇鼓风的呼啸声、药液在坩埚中翻滚的咕嘟声、以及那尊巨大的紫金乾坤鼎在极致高温下内部物质反应、炉体受热膨胀而发出的、如同远古巨龙深沉叹息般的持续“嗡鸣”声。这一切声音、气味、光影,共同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庄严的画面,所有的努力与专注,都指向一个终极目的——在这座人造的地狱熔炉中,为紫禁城中那位渴望长生的天子,锻造出那虚无缥缈、或许根本不曾存在的长生幻梦。

朱秀宁踏入此地,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极度好奇、仿佛从未见过世面的天真模样。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滚烫的区域,东张西望,一双美眸瞪得溜圆,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

“天呐!这便是炼制仙丹的丹炉吗?好生巨大!仙师,这炉子要烧多久才能炼成一炉仙丹呀?”她扯了扯青松道人的袖角,声音带着少女般的雀跃。

青松道人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用那沙哑平淡的嗓音答道:“回殿下,金丹大道,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小炉需七七四十九日,这紫金乾坤鼎乃主炉,一炉‘九转还丹’,需耗时九九八十一日,火候、投料,分毫不能有差。”

“八十一日!这么久!”朱秀宁掩口惊呼,目光又落到那些忙碌的灰衣道姑身上,“这些仙姑……终日在此守候,真是辛苦!她们……都不说话的吗?”

“炼丹需心无旁骛,忌杂念纷扰。”青松言简意赅。

朱秀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指向角落里一堆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矿石和晒干的草药:“这些闪闪发光的石头和奇怪的草,都是炼仙丹用的吗?吃了真的能长生不老?”

“金石草木,皆蕴天地精华。依古法配伍,君臣佐使,经真火淬炼,可成金丹,服之可祛病延年,乃至……窥探长生之门径。”青松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带着方士特有的玄奥与模糊。

朱秀宁眨眨眼,忽然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又略带羞涩的笑容,问道:“青松道长,那……有没有那种……嗯……就是……能让男子……更威猛些的丹药呀?” 她问得直接,仿佛一个一心为弟弟着想的“好姐姐”。

青松道人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瞥了朱秀宁一眼,昏黄的灯光下,他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他沉默片刻,从道袍内侧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拔开塞子,倒出三粒赤红色、散发着奇异腥香、龙眼大小的药丸在掌心。

“此乃‘赤阳焕春丹’,取蛟龙血(代用品)、鹿茸、海马等阳刚之物,辅以秘法炼制,有……固本培元,助兴振阳之效。”他声音平淡,仿佛在介绍一味普通药材。

朱秀宁眼睛一亮,立刻伸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笑嘻嘻地揣入怀中,转身对身后的朱槿吩咐道:“朱槿,收好了!等回宫用了晚膳,你亲自跑一趟,把这丹药送到西苑昭和殿去,呈给陛下。就说是本宫在玄玶仙师这儿好不容易求来的好东西,陛下今晚不是要临幸那位萧姑娘,共度极乐良宵吗?本宫这做姐姐的,总得表示表示心意,预祝陛下……龙精虎猛,尽享欢愉!” 她话语露骨,脸上却是一派天真无邪,仿佛只是送上了一份寻常的贺礼。

朱槿连忙躬身应道:“是,殿下,奴婢记下了。”

张绥之在一旁垂首听着,心中冷笑。公主此举,看似荒唐,实为高明。一来继续扮演“好姐姐”角色,取信于玄玶仙子;二来,这送去的丹药,正好可以试探皇帝身边人的反应,尤其是那位即将承恩的萧雪姬;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公主顺手牵羊,拿到了对方的一种“秘药”,或许日后能从中分析出些许线索。

青松道人对于朱秀宁索药赠药的行为,并未表现出任何异议或惊讶,只是默默地将葫芦塞好,收回怀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又随意看了几眼,朱秀宁便装作被丹房的热气和药味熏得有些头晕,娇声道:“此地好生闷热,本宫有些不适了。仙丹也看了,丹药也求了,青松道长,我们回去吧,莫要让玄玶姐姐等急了。”

“是。”青松道人躬身一礼,依旧在前引路,将三人带回了那间绮丽诡异的寝修之室。

玄玶仙子见他们回来,笑着迎上:“妹妹可看够了?那丹房燥热,没什么好看的罢?”

朱秀宁用手绢扇着风,娇喘吁吁道:“看是看够了,就是太热了,差点喘不过气。不过真是大开眼界!多谢姐姐和青松道长啦!” 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串晶莹剔透、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又让朱槿取出一盒璀璨夺目的东珠,硬塞到玄玶仙子手中,“姐姐,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今日叨扰良久,受益匪浅!妹妹宫中还有些琐事,就先告辞了。改日得空,定再来向姐姐请教!”

玄玶仙子推辞不过,又见珠宝珍贵,顿时心花怒放,对朱秀宁更是好感倍增,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观外,再三叮嘱常来。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朱秀宁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上慵懒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凝。张绥之坐在她对面,亦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在飞速思考。

朱槿感受到车内的低气压,更是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朱秀宁几次想开口询问张绥之的发现,但看他那副全神贯注、不容打扰的模样,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她知道,绥之定然是发现了极其重要的线索,正在抽丝剥茧。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驶过寂静的山道,向着紫禁城的方向疾驰。车外的世界安宁祥和,车内的两人,心中却已是波澜云诡,充满了对刚刚在那座诡异道观中的所见所闻的震惊、疑虑与深深的忧虑。玄武观之行,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藏机锋,他们似乎已经触摸到了冰山的一角,但冰山之下的巨大阴影,却更加令人不安。真正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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