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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侯府,内库院。

沉重的樟木大箱被侯府仆役小心翼翼地抬入一座把守森严、铁门紧锁的石砌库房内。待仆役们行礼退下,厚重的铁门从外哐当一声合拢,落锁声清晰可闻,库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与死寂之中,只有高墙上几扇狭小的气窗透入几缕微光,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片刻之后,其中三口大箱的箱盖,被从内部悄无声息地顶开一条缝隙。三双锐利而警惕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四周,确认安全无虞后,箱盖被轻轻推开。

青鸾率先如同灵猫般跃出箱子,落地无声,她迅速扫视这间堆满各式箱笼、布满蛛网的库房,对随后出来的花翎和阿依朵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花翎与阿依朵钻出箱子后,相视一笑,竟开始旁若无人地宽衣解带!她们麻利地脱下身上那套碍手碍脚的汉家丫鬟襦裙,随手扔回箱内,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火把寨传统猎装——那仅仅是堪堪遮住紧要部位的豹皮短褂和短裤,将少女健康而充满野性力量的身躯、修长有力的四肢暴露无遗。她们赤着双足,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脸上带着一种回归本真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仿佛两只挣脱了牢笼束缚的幼豹。

一旁的青鸾看得目瞪口呆,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连忙尴尬地转过头去。她虽久在北镇抚司,见惯了风浪,但如此大胆直白、近乎原始的装扮,还是让她这个汉家女子感到一阵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尤其看到花翎和阿依朵那毫不掩饰、充满生命力的身体,以及她们眼中那纯粹而炽热的野性光芒,她更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

花翎注意到青鸾的窘态,狡黠一笑,伸出粉红的舌尖舔了舔略显干涩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而兴奋的光芒,压低声音道:“青鸾姐姐,别害羞嘛!这样才方便动手!憋了一路了,终于可以……杀人了!” 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说要去郊游一般。

阿依朵也扭了扭腰肢,活动着手腕脚踝,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脸上带着同样的期待:“是呀是呀!好久没闻到血的味道了!”

青鸾闻言,心中猛地一凛,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她这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两个看似天真烂漫的少女,骨子里竟是如此嗜血好战、视杀戮为寻常的未开化的“野兽”!这与她所受的教导和认知截然不同!

她立刻转过身,神色无比严肃,目光严厉地瞪着二女,用气声厉色警告道:“绝对不行!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今日任务是搜寻证据,不是杀人! 除非万不得已,面临暴露,否则绝不准轻易伤人性命!一旦打草惊蛇,惊动了侯府守卫,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张大人的计划也就全完了!听到没有?!” 她的声音虽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花翎和阿依朵见她真的动了怒,这才不情不愿地撇撇嘴,收敛了眼中的杀意,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不杀就不杀嘛……真没劲……”

青鸾这才稍稍放心,但仍不敢大意,心中暗下决定要紧盯这两个“危险分子”。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低声道:“走!按计划行事,先找案牍库!”

三人如同三道鬼影,悄无声息地溜出内库房。青鸾凭借绝佳的轻功和敏锐的感知,轻易避开了几拨巡逻的守卫。花翎与阿依朵则展现出惊人的丛林潜行本能,她们赤足踏地,悄无声息,身形柔韧如蛇,总能利用阴影、廊柱、假山完美地隐藏自身,其潜行技巧竟丝毫不逊于受过严格训练的锦衣卫精英,让青鸾再次暗自心惊。穿过数重庭院,一座更为恢宏、戒备也更加森严的独立殿宇出现在眼前。殿门匾额上,是铁画银钩的“镇远堂”三个鎏金大字。此处便是长平侯陆宏渊处理机要事务的书房重地。殿外廊下,八名腰佩弯刀、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劲装护卫,如同雕塑般分立两侧,气息沉稳,显然皆是高手。

“守卫太严,硬闯不行。” 青鸾蹙眉,低声道。

花翎眨眨眼,从豹皮小囊中掏出两个小巧的竹管和两块浸了药液的丝帕,狡黠一笑:“看我们的!”她对阿依朵使了个眼色。两人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利用殿前巨大的太湖石盆景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到殿侧。看准两名护卫视线交错的空隙,花翎猛地将竹管放入口中,轻轻一吹!两枚细如牛毛、淬了强效迷药的银针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精准地刺入殿角两名护卫的颈侧!

那两名护卫身体微微一僵,眼神瞬间涣散,一声未吭便软软地向下倒去。早已候在一旁的阿依朵如风般掠出,手臂一展,竟同时扶住了两人,将他们轻轻拖入盆景后的阴影中,动作干净利落,未发出丝毫声响。

殿前剩下的六名护卫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警惕地朝这边望来。就在这时,花翎与阿依朵如同跳祭舞的巫女般,赤足轻点地面,身形旋转着从阴影中“飘”了出来,手中浸了迷药的丝帕随着她们的舞动,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异香。

那六名护卫乍见两个几乎半裸、肤色微黑、动作诡异的少女突然出现,皆是一愣,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厉喝:“什么人?!” 然而话音未落,便吸入了一口那诡异的香气,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倒!” 花翎轻笑一声,与阿依朵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六人中间一闪而过,手中丝帕精准地拂过他们的口鼻。噗通、噗通…… 六名精锐护卫竟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地接连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之间!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远处的青鸾看得目瞪口呆,背心冷汗直冒!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丫头的用毒和配合手段竟如此诡异莫测、效率极高!这绝非中原武功的路数,更像是南疆丛林深处传承的古老秘术!心中对二女的忌惮又深了几分。

“搞定!” 花翎拍了拍手,笑嘻嘻地朝青鸾招手。

青鸾压下心中震撼,迅速上前。花翎又从发辫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铁签,插入殿门巨大的铜锁孔中,耳朵贴近锁眼,仔细聆听,手指极其细微地拨动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铜锁,竟被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走!” 三人闪身进入殿内,反手轻轻掩上殿门。

殿内景象,让三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这“镇远堂”内部极其宽敞,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座微型的军机大殿!北面整堵墙壁,悬挂着一幅巨大无比的九边军事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边关卫所、兵力部署,甚至还有清晰的敌我态势推演标记!南面墙壁前,则是一个制作极其精良的漕运水系沙盘,黄河、运河、淮河等主要水道清晰可见,甚至还能看到模拟的漕船在移动!

殿中央,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紫檀木公案,案上并非文房四宝,而是堆满了兵符、令箭、加密的文书账册以及一个巨大的罗盘!公案两旁,是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兵书、舆地志、河道工程图以及厚厚的账本!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硝石味以及一种冰冷的权欲气息!

整座大殿,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野心勃勃的侵略性!这里,根本不像一个侯爵的书房,更像是一个割据军阀的帅帐!

“快!分头找!重点查找与白莲教、私铸、漕运、以及往关外输送物资相关的账册密信!” 青鸾压下心中的惊骇,低声下令。

三人立刻分头行动。青鸾负责搜查公案和下方的抽屉暗格。花翎与阿依朵则相视一笑,如同两只灵巧的猿猴,赤足在光洁的地面上一点,身形轻盈地跃起,手足并用,竟如同蜘蛛般,沿着那巨大的书架,飞速向上攀爬,动作之敏捷协调,简直匪夷所思!她们在高处的书架上快速翻检,将认为可疑的卷册直接抛给下面的青鸾。

青鸾仰头看 着二女在离地近两丈高的书架顶端如履平地,再次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根本超出了她对“轻功”的认知!

然而,尽管三人搜检得极为仔细,几乎翻遍了所有可能藏物之处,却一无所获!找到的账册,多是明面上的漕运往来、工程开支,虽然也有猫腻,但并非能直接扳倒陆宏渊的铁证。关于白莲教、私铸、关外等关键信息,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怎么会没有?!” 青鸾额角渗出细汗,心中焦急万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迷药效果随时可能过去!

就在三人几乎要放弃之时,殿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对话声!由远及近,正朝着“镇远堂”而来!

“快躲起来!” 青鸾脸色一变,低喝一声!

花翎与阿依朵反应极快,如同两道黑烟,嗖地一下便窜上了大殿那高高的、布满精美雕花和斗拱的横梁,身体紧贴梁木,融入阴影之中,瞬间消失不见!青鸾也急忙闪身躲到公案之后厚重的帷幔里,屏住呼吸。殿门被推开,两名穿着侯府高级管事服饰、眼神精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人警惕地扫视了一下殿内,嘀咕道:“咦?外面的守卫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另一人摆摆手,不以为意道:“许是偷懒躲到哪里吃酒去了吧!别管他们!圣使交代了,让我们再来确认一下那几本要紧的账册是否安全!侯爷进宫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圣使?” 梁上的花翎和阿依朵、帷幔后的青鸾心中同时一凛!

只见那两人径直走到北面墙壁那幅巨大的军事舆图前。其中一人在舆图上标注着“蓟州镇”的位置,按照某种特殊的节奏,轻轻叩击了数下。只听机括轻响,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竟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内漆黑一片,散发出一种陈年纸张和墨锭的混合气味!

两人探头进去查看了一番,似乎确认无误,这才松了口气。一人道:“还好还好!东西都在!走吧,快去回复圣使!”

另一人点头:“走!这地方阴森森的,总觉得有点邪门……”

两人说着,便转身欲退出大殿。

就在此时!

“嗷——!”

如同山魈厉啸!两道近乎全裸、肤色黝黑、眼神闪烁着野性凶光的身影,竟如同鬼魅般,从高高的房梁之上,头下脚上地直扑而下!正是花翎与阿依朵!

她们速度太快,动作太诡异,加之那完全超出常人认知的、如同精怪山鬼般的装扮,将那两名管事吓得魂飞魄散!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腥风扑面,仿佛看到了深山老林里传说中的吃人妖物!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妈呀!有鬼啊!” 双腿一软,竟吓得瘫倒在地,屎尿齐流!

“噗嗤!”

阿依朵手中弯刀寒光一闪,精准无比地割开了其中一人的咽喉!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她豹皮短褂和兴奋的脸颊!花翎则如同狩猎的巨蟒,双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力量,死死绞缠住另一名管事的脖颈!她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种沉醉而愉悦的灿烂笑容,仿佛在享受这杀戮的快感!那管事双眼暴突,脸色由红转紫,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舌头吐出,气绝身亡!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名知晓密道的重要活口,竟在瞬间被秒杀!

“你……你们!” 青鸾从帷幔后冲出来,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花翎和阿依朵,压低声音怒道,“不是说了不准杀人吗?!为什么要杀他们?!”

花翎松开尸体,轻盈落地,伸出舌尖舔去嘴角溅到的一滴血珠,脸上带着无辜又邪气的笑容,歪着头道:“青鸾姐姐,他们看到我们啦!不杀掉,会喊人来抓我们的呀!绥之哥哥说过,‘事急从权’嘛!” 那神情,仿佛只是捏死了两只蚂蚁。

阿依朵也收起弯刀,点头附和:“是呀是呀!而且他们好臭,吓尿了,讨厌死了!”

青鸾看着她们那纯真又残忍的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斥责。她强压下怒火,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厉声道:“快!进去看看!”

三人迅速钻进那漆黑的暗门。门内是一间仅容三五人站立的狭小密室。四壁皆是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一排排账册和卷宗。

青鸾迅速翻检,很快找到一本封面无字、却用火漆封口的厚厚账册。她撬开火漆,翻开一看,心中狂喜!里面记录的,果然是陆宏渊与白莲教资金往来、私铸钱币利润分成、以及向关外输送禁运物资的详细账目!

然而,当她仔细看去时,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账册内的文字,并非全是汉字,而是夹杂了大量奇怪的符号、暗语和缩写!例如“白莲”用一朵简笔莲花代替,“漕粮”画了一个船形,“关外”则标了一个鹰隼图案,数字也用了某种特殊的计数方式……如同天书一般,根本无法直接看懂!

“这……这是密语账本!” 青鸾心中一沉。没有密码本,就算拿到账本,也无法作为直接证据!

“快!再找找有没有密码本或者解码方式!” 她急声道。

三人又在密室里翻找了一通,却一无所获。

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了!青鸾当机立断,将那本加密账本贴身藏好,低声道:“走!必须立刻离开!将此物交给张大人和徐千户!”

三人迅速退出密室,小心地将暗门恢复原状,又处理了一下殿内的血迹和尸体随后将尸体拖入角落用帷幔暂时遮盖,这才悄无声息地溜出“镇远堂”,借着侯府内复杂的地形掩护,向着预定的撤离点潜行而去。

……

与此同时,紫禁城,麟德殿偏殿。

一场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暗藏机锋的家宴,正在进行。

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悠扬。永淳长公主朱秀宁坐在主位,身着杏黄宫装,仪态万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清湘郡主朱禧君坐在她下首,穿着新婚的礼服,容颜绝丽,却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与强颜欢笑。长平侯陆宏渊则坐在客位首席,身穿一品侯爵常服,面带谦和恭敬的笑容,与朱秀宁、朱禧君谈笑风生,言辞恳切,不时表达对陈侍郎遭遇的“痛心”和对郡主夫妇的“关切”,演技精湛,毫无破绽。

殿内气氛看似热烈融洽,推杯换盏,宾主尽欢。然而,在座几人心中都清楚,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顺天府推官张绥之张大人、北镇抚司千户徐舒月徐千户到——!”

殿内谈笑声微微一滞。朱秀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笑道:“快请他们进来!”

只见张绥之与徐舒月并肩步入殿中。张绥之已换上了一身青色鹭鸶补服,虽面带些许风尘之色,但眼神清亮,步履沉稳。徐舒月则依旧是那身杏黄飞鱼服,按刀而入,英姿飒爽,只是脸色略显苍白,步伐似乎也比平日稍慢一分,但她极力掩饰,目光锐利如常。

二人上前,向朱秀宁、朱禧君行礼:“臣参见长公主殿下,郡主殿下!” 又向陆宏渊拱手:“见过侯爷!”

朱秀宁笑容满面,语气亲昵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嗔怪:“绥之,舒月,你们可是来迟了!该罚酒三杯!本宫与侯爷、郡主都等你们半天了!是不是又去忙什么公务了?”

张绥之从容一笑,拱手答道:“殿下明鉴。确是顺天府有些琐事耽搁了,还请殿下、侯爷、郡主恕罪。”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陆宏渊,见对方面色如常,心中冷笑。

徐舒月也勉强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暗中对张绥之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伤势无碍,可以支撑。

陆宏渊哈哈一笑,举杯道:“张大人和徐千户乃国之栋梁,公务繁忙,实属正常!能拨冗前来,已是给老夫天大的面子了!何罪之有?来,老夫敬二位一杯!”

张绥之与徐舒月举杯相应。饮罢,张绥之顺势在靠近朱秀宁的下首位置坐下,徐舒月则坐在他旁边。张绥之的位置,恰好隔在了朱秀宁、朱禧君与陆宏渊之间。

坐下后,张绥之借着举杯饮酒的动作,极快地对徐舒月低语道:“尽量拖住他,多灌他几杯。” 徐舒月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宴会继续。张绥之与徐舒月默契配合,频频向陆宏渊敬酒,引他谈论漕运、边关、玄极观工程等话题,不断恭维他的“功绩”,巧妙地将他拖在席上。朱秀宁也不时插话,气氛似乎更加热烈。

陆宏渊表面上酒到杯干,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始终保持着冰冷的清醒和警惕。他心中冷笑:想灌醉我?拖延时间?哼,本侯倒要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自信侯府固若金汤,绝无破绽可寻。

麟德殿偏殿内,觥筹交错,丝竹悠扬,一派和乐融融的假象。然而,在这看似热烈的宴席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每一句笑语,每一次举杯,都暗藏着机锋与算计。

张绥之与徐舒月落座后,便与永淳长公主朱秀宁形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三人轮番上阵,绞尽脑汁,寻找各种话题,死死缠住意欲寻机告辞的长平侯陆宏渊。

张绥之先是谈及近日京畿漕运治安,向“总漕”陆宏渊“请教”;徐舒月则“不经意”间提起北镇抚司查获的一起涉及军械走私的案子,言语间“暗示”可能与某些勋贵门下有关,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陆宏渊;朱秀宁更是亲自执壶,为陆宏渊频频斟酒,笑语盈盈地询问江南风物、养生之道,甚至聊起了宫中趣闻,绝口不再提陈府之事,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的家宴闲谈。

陆宏渊面不改色,应对自如,或高谈阔论,或谦虚推诿,或插科打诨,酒到杯干,看似酣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始终清明如水,警惕如狐。他心中冷笑连连,已然看穿对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虽不知其具体目的,但必定与侯府或今日交接之事有关。他自恃侯府铁桶一般,城外事宜也已安排妥当,倒要看看这几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故而也乐得虚与委蛇,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张绥之与徐舒月,尤其是他们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宏渊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故作微醺状,扶额笑道:“殿下盛情,佳肴美酒,老夫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宫中还有要事需向陛下回禀,时辰不早,恐陛下久候,老夫……老夫需得先行告退了……” 说着,便欲起身。

朱秀宁见状,心中大急,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幽幽一叹,放下手中的玉箸,美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柔弱,开口道:“侯爷……且慢!”

陆宏渊动作一顿,重新坐稳,故作关切道:“殿下……这是何故?莫非有何烦心事?”

朱秀宁拿起丝帕,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语带凄楚地道:“侯爷有所不知……秀宁虽蒙皇兄疼爱,封为长公主,看似尊贵无比……实则,不过是个深宫妇人罢了。一不能参政,二不能掌兵,除了能使唤使唤宫里的几个奴婢太监,还能有什么权势?”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陆宏渊,“这次……这次禧君妹妹家遭此大难,我这做姐姐的,心如刀绞,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以泪洗面……我……我真是没用!” 说着,竟真的低声抽泣起来。

一旁的清湘郡主朱禧君也被勾起伤心事,眼圈一红,低头默默垂泪。姐妹二人这般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陆宏渊眼中精光一闪,心中暗道:“来了!果然还是为了陈家的事!想用哀兵之策?” 他面上却露出感同身受的沉重之色,连忙拱手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与郡主姐妹情深,天地可鉴!老夫……老夫亦是唏嘘不已啊!只恨……只恨国法如山,老夫人微言轻,恐难……”

“侯爷!” 朱秀宁急切地打断他,伸手虚拦,声音带着哀求,“秀宁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侯爷……念在禧君毕竟是天家血脉,陈侍郎也曾为国效力的份上,在皇兄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但求能……能保全郡主与仪宾性命!即便……即便削爵为民,发还原籍,能得个安生度日,秀宁与禧君,便感念侯爷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她说着,竟作势要起身向陆宏渊行礼!

“殿下不可!折煞老夫了!” 陆宏渊慌忙起身虚扶,心中得意更甚,看来这长公主是真的走投无路,方寸大乱了,连天家尊严都不顾了。他顺势叹道:“殿下爱妹之心,感天动地!老夫……虽力薄,但定当竭尽全力,在陛下面前陈情!务必……务必争取一个宽大处置!”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留下了充足的回旋余地。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朱秀宁破涕为笑,连声道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趁机又道:“侯爷公务繁忙,秀宁本不该再多耽搁……只是……” 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小女儿态的娇羞与得意,拉起身旁朱禧君的手,对陆宏渊笑道:“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跟着宫里从云南来的厨娘,在浮玉楼学了几道地道的云南菜!今日正好侯爷与张大人、徐千户都在,秀宁想亲自下厨,小露一手,以表谢意!还请侯爷万万赏光,尝一尝秀宁的手艺再走不迟!”

“哦?殿下竟还精通厨艺?” 陆宏渊面露惊讶,心中快速盘算:亲自下厨?这长公主为了妹妹,还真是豁出去了! 这倒是进一步麻痹她、示好皇帝的好机会!他哈哈一笑,顺势坐下,抚掌赞道:“殿下金枝玉叶,竟愿为我等臣下亲自庖厨,此乃旷世恩典!老夫若再推辞,岂非不识抬举? 好好好!老夫今日便厚颜,尝尝殿下的手艺!”

“侯爷过奖了!” 朱秀宁嫣然一笑,起身对众人道:“诸位稍坐,秀宁去去便回!” 说罢,便带着两名贴身宫女,袅袅婷婷地转入后殿去了。

张绥之与徐舒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暗暗松了口气。长公主这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加上这“亲自下厨”的奇招,总算又拖住了一段时间!但陆宏渊这老狐狸,耐心恐怕也快耗尽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朱秀宁亲自端着一个小巧的朱漆食盒回来了,脸颊微红,额角见汗,还真有几分刚从厨房出来的模样。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样色香味形俱佳、颇具云南特色的菜肴,如汽锅鸡、过桥米线、黑三剁等。

“仓促之间,只做得这几样小菜,侯爷、张大人、徐千户,千万莫要嫌弃!” 朱秀宁亲自为陆宏渊布菜,笑语盈盈。

陆宏渊尝了几口,连连夸赞“美味无比”、“殿下巧手”。张绥之与徐舒月也附和着称赞了几句。

好不容易将这顿饭吃完,天色已近申时(下午三点)。陆宏渊再次起身,拱手道:“殿下盛情,佳肴美馔,老夫铭感五内!只是……宫中确实不能再耽搁了,陛下怕是已等急了……”

朱秀宁见实在拖不下去了,眼中闪过一丝焦急,急忙对身旁的秋棠、冬雪道:“快!去将本宫库房里那几匹新进的江南云锦和蜀绣取来!让侯爷挑选几匹,带回府去,也算本宫一点心意!”

“是!” 秋棠、冬雪领命而去。

很快,四名太监抬着两个巨大的檀木托盘进来,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十数匹流光溢彩、精美绝伦的绸缎。

陆宏渊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的绸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但依旧推辞道:“殿下厚赐,老夫愧不敢当!这……”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张绥之,脑中灵光一闪,忽然站起身,脸上露出一副略显尴尬又带着几分兴奋潮红的古怪表情,对着陆宏渊和朱秀宁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侯爷!殿下!今日……今日实乃双喜临门之大喜日子!”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张绥之!双喜临门?郡主省亲算一喜,另一喜从何而来?

陆宏渊眼中精芒爆射,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张绥之,沉声问道:“哦?张大人何出此言?今日除了郡主殿下省亲之喜,还有何喜事?”

徐舒月也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看着张绥之,眼神询问:你搞什么鬼?

而永淳长公主朱秀宁,在听到“双喜临门”四个字时,娇躯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张绥之与自己的情愫,难道……他要在这种场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紧张、期待、恼怒交织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俏脸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玉手紧紧攥着丝帕,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死死地盯着张绥之,心跳如擂鼓!

张绥之感受到朱秀宁那灼热而复杂的目光,以及徐舒月疑惑的眼神,陆宏渊审视的目光,头皮一阵发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更加“羞涩”的笑容,支支吾吾地对陆宏渊道:“回侯爷……这……这另一喜嘛……便是……便是” 他似乎难以启齿,目光“求助”般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徐舒月。

徐舒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张绥之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大声道:“便是……下官与徐舒月徐千户……我们二人……” 他顿了顿,看着陆宏渊和朱秀宁瞬间变得无比精彩的脸色,终于把心一横,快速接了下去:“……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姐弟!就在今日! 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故此想请侯爷与殿下,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噗——!” 正在喝茶的徐舒月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张绥之,那眼神仿佛在说:张绥之!你疯了吗?!胡说八道什么?!

而朱秀宁,在听到“义结金兰”、“姐弟”这几个字后,整个人都僵住了!方才那翻江倒海般的醋意和紧张,瞬间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有如释重负的虚脱,有被戏弄的恼怒,有一丝隐隐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对张绥之这急智的惊叹和……一丝莫名的窃喜?总之,心情大起大落,让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俏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精彩纷呈!

陆宏渊也愣住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张绥之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顺天府推官和北镇抚司千户结拜姐弟?这……这算哪门子喜事?还值得在御前、在长公主面前特意提出?简直荒谬!儿戏!

但转念一想,陆宏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讥讽:呵!看来是实在找不到理由拖住本侯了,连这种蹩脚的借口都搬出来了! 也好!本侯就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拜?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进一步摸清这张绥之与徐舒月,乃至与长公主的关系!

想到这里,陆宏渊脸上瞬间堆起惊喜的笑容,抚掌大笑道:“哎呀呀!原来如此!张大人与徐千户,一文一武,皆为陛下股肱,青年才俊!今日又义结金兰,真乃珠联璧合,佳话一段!可喜可贺!实在可喜可贺啊! 这见证人,老夫当仁不让!定要讨杯喜酒喝!哈哈哈!”

朱秀宁此刻也终于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万般情绪,脸上努力挤出惊喜的笑容,顺势接口道:“真是太好了!本宫竟不知有这等喜事!绥之,舒月,你们瞒得本宫好苦! 秋棠!冬雪!快去准备香案、三牲酒礼!本宫要与侯爷一同,为张大人和徐千户主持这结拜之礼!”

“是!殿下!” 秋棠、冬雪强忍笑意,连忙领命而去。她们心中也暗自佩服张大人的急智,这理由找得……真是绝了!

徐舒月脸色铁青,咬牙切齿,但在陆宏渊和朱秀宁面前,又无法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张绥之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侯爷、殿下……美意……”

张绥之讪讪一笑,不敢看徐舒月那杀人的目光,心中暗叫侥幸:总算又拖住了一会儿!青鸾、花翎、阿依朵,你们可要快点啊!

很快,香案摆好,三牲酒礼备齐。在陆宏渊“饶有兴致”的注视和朱秀宁“热情洋溢”的主持下,张绥之与徐舒月这一对“新晋姐弟”,被迫在麟德殿偏殿内,完成了一场极其尴尬、却又不得不演下去的结拜仪式。

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的誓词在殿中响起时,徐舒月面无表情,机械地跟着念,心中已将张绥之骂了千万遍。而张秀宁看着并肩跪在香案前的二人,眼神复杂,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这场突如其来、荒诞不羁的“结拜”,再次成功地将老奸巨猾的陆宏渊,牢牢地钉在了麟德殿的宴席之上!为侯府内的“魅影”,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最后的一点时间!

而此刻,远在小时雍坊的长平侯府深处,一场真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才刚刚进入最惊心动魄的阶段……

麟德殿偏殿内,那场荒诞而尴尬的“结拜仪式” 终于草草收场。香烛燃尽,三牲冷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张绥之与徐舒月“姐弟”相称,相对无言,各自表情复杂。永淳长公主朱秀宁强颜欢笑,张罗着收拾场面。而长平侯陆宏渊,虽然脸上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连连称赞“佳话一段”,但他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利与不耐烦,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预示着风暴将至。

他再次起身,语气坚决而不容置疑地拱手道:“殿下,张大人,徐……千户,今日盛宴,宾主尽欢,老夫实在是受益匪浅,铭感五内!然,宫门即将下钥,陛下处亦需回禀,老夫……实在不敢再行耽搁,就此告辞!” 这一次,他不再给任何挽留的借口,态度强硬。

朱秀宁心知再也拖不住,只得暗叹一声,脸上堆起惋惜而不失体统的笑容,道:“既然侯爷公务繁忙,本宫也不便强留了。今日多谢侯爷赏光!秋棠,冬雪,代本宫恭送侯爷出宫!”

“老臣告退!” 陆宏渊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的急促与冷硬。

张绥之与徐舒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担忧。陆宏渊走得如此干脆,绝非吉兆!

……

与此同时,长平侯府深处。

青鸾、花翎、阿依朵三人,刚刚从那间藏有加密账本的密室中退出,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殿内的痕迹,就猛然听到府邸前院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马蹄声、脚步声以及护卫们 “侯爷回府!” 的高声呼喝!

“不好!陆宏渊回来了!” 青鸾脸色剧变,低呼一声!时间比预想的要早得多!

“快!清理痕迹!从西侧小角门走!” 青鸾当机立断,语速极快地下令。那是她们事先勘察好的备用撤离路线。

花翎与阿依朵反应奇快,如同受惊的狸猫,手脚并用,飞速地将那两具管事的尸体拖到巨大的紫檀木公案之下,用厚重的桌幔草草掩盖。青鸾则迅速抹去地面零星的血迹,将翻动过的账册尽量恢复原样。

然而,陆宏渊回府的速度太快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已经穿过前院,正朝着“镇远堂”方向疾步而来!根本来不及完全清除所有痕迹!

“来不及了!放火!制造混乱!” 花翎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声音对青鸾道。这是她们在丛林狩猎中对付追兵时最常用的手段!

青鸾略一迟疑,但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喧哗,把心一横,重重点头:“好!”

花翎迅速从豹皮囊中掏出火折子,晃燃后,毫不犹豫地将桌幔、散落的纸张以及书架下层一些无关紧要的卷宗点燃!干燥的绸布和纸张遇火即燃,橘红色的火苗 “呼”地一下窜起,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走!” 三人不再犹豫,如同三道轻烟,撞开“镇远堂”西侧的一扇隐蔽的窗户,翻身而出,落地无声,沿着预先规划好的复杂路径,向着西侧那道平日里仅供仆役出入的窄小角门,亡命狂奔!

几乎就在她们跳出窗户的下一秒,“镇远堂”那沉重的殿门被“轰”地一声从外撞开!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的陆宏渊,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护卫簇拥下,冲了进来!

迎面而来的热浪与浓烟,以及公案下隐约可见的尸体和血迹,让陆宏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被撬开、尚未完全合拢的墙壁暗格!

“混账!!!” 陆宏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杀气四溢!他几步冲到暗格前,伸手一摸,里面空空如也!那本至关重要的加密账本,不翼而飞!

“搜!给我搜!封锁全府!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陆宏渊声嘶力竭地咆哮,状若疯虎!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扫过殿内开始蔓延的火势,厉声喝道:“救火!快救火!” 他不能让自己的老巢被烧掉!

整个长平侯府,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救火声、奔跑声、呵斥声、兵刃出鞘声响成一片!

陆宏渊强压下滔天的怒火与恐慌,大脑飞速运转。他立刻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盗窃,而是有预谋、有内应的精准打击!目标直指他的核心机密!张绥之!徐舒月!朱秀宁! 你们好狠毒的调虎离山之计!

“来人!” 他一把抓过心腹管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咬牙切齿地吩咐道:“立刻!马上! 将密道里那些还没运走的铜料、金银,全部给我转移!从西跨院废井下的密道走!运到城西‘慈云庵’ 地窖!快去!” 这是最直接、最要命的物证,绝不能被抄到!

“是!侯爷!” 管家脸色惨白,连滚爬爬地去了。

陆宏渊又唤来另一名眼神凶狠、腰间鼓囊囊显然藏着利器的护卫头领,眼中杀机毕露:“你!带一队‘影卫’,立刻出府!沿着西面方向追!刚才有贼人放火盗窃,必从此处逃脱!三个人,其中两个是 肤色黝黑、近乎半裸的妖女,另一个轻功不错!格杀勿论!务必夺回账本!”

“遵命!” 那头领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

府外,西侧那条偏僻、肮脏、堆满垃圾的小巷中。

青鸾、花翎、阿依朵三人,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息着。方才那一阵亡命奔逃,惊险万分,几次险些与巡逻的侯府护卫撞个正着,全仗着花翎与阿依朵 对地形野兽般的直觉和青鸾绝佳的轻功,才堪堪摆脱追兵,躲入这条预先选好的藏身之所。

“好险……” 青鸾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心有余悸。她看了一眼依旧兴奋地舔着嘴唇、眼中闪着嗜血光芒的花翎和阿依朵,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丫头,简直是为危险和杀戮而生的!

“外面全是侯府的人,我们这样出去,太扎眼了。” 青鸾蹙眉道,目光落在花翎和阿依朵那极其醒目、充满野性的火把寨装扮上。

“等着。” 青鸾对二女吩咐一句,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掠出小巷。不多时,她拎着一个小包袱回来了,里面是三套寻常市井妇女穿的粗布衣裙。

“快换上!” 青鸾将衣服丢给花翎和阿依朵,自己则背过身去警戒。

花翎和阿依朵撇撇嘴,有些不情愿地脱下那身让她们感到自在的豹皮短装,换上了又长又繁琐、行动不便的汉家衣裙。

青鸾转过身,看着别扭地拉扯着裙角的二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走上前,帮她们整理好衣襟,系好带子,动作带着几分姐姐般的温柔。她捏了捏花翎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戏谑地低声笑道:“你们两个野丫头!在你们老家也这么无法无天吗?整天光着屁股满山跑?你们家那张大人,文文弱弱的一个书生,晚上……能吃得消你们俩?” 她本是打趣,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

谁知花翎与阿依朵闻言,非但不害羞,反而相视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神清澈坦荡,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

花翎歪着头,用带着浓重云南口音的官话,天真无邪地答道:“青鸾姐姐,这有什么呀!在我们火把寨,男女‘缠草露’(注:火把寨对男女交合的直白称呼),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平常呀!喜欢就在一起,快活就好!我和阿依朵十二岁就行过‘断根礼’成年了,寨子里 好多勇士都和我们缠过草露呢!绥之哥哥是好人,长得又好看,我们当然想和他缠草露让他快活呀!可惜他总是躲着我们,还给我们讲什么‘礼法’,真没劲!”

阿依朵也用力点头:“是呀是呀!绥之哥哥的皮肤好白好滑,摸起来肯定很舒服!”

青鸾听得目瞪口呆,脸颊瞬间红得如同火烧!她万万没想到,这两个丫头不仅野性难驯,在男女之事上竟也如此……如此开放直白!十二岁就……?还和好多勇士……?这……这简直颠覆了她作为汉家女子的认知!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无奈地扶额,哭笑不得地连连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快走吧!” 她终于明白,为何张大人总是对这两个丫头又头疼又无奈了。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凌厉的破空之声!

“在那里!别让她们跑了!” 数名 黑衣蒙面、手持淬毒钢镖的侯府“影卫”,如同猎犬般追踪而至!为首一人,目光死死锁定了青鸾怀中那微微凸起的账本形状!

“被发现了!杀出去!” 青鸾脸色一寒,锵啷一声拔出腰间软剑!

花翎与阿依朵眼中瞬间爆发出兴奋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撕掉身上碍事的裙摆,露出里面便于行动的豹皮短裤,反手抽出弯刀,如同两只被激怒的母豹,发出一声低吼,主动迎了上去!

“叮叮当当!” 兵刃相交,火星四溅!狭窄的巷弄中,瞬间展开一场 血腥的短兵相接!

花翎与阿依朵身法诡异,招式狠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她们如同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弯刀划出致命的弧线,每一次挥出都直奔对手要害!惨叫声不断响起,顷刻间便有 两名影卫 倒在血泊之中!

青鸾剑法轻灵,如同穿花蝴蝶,主要负责策应和守护,心中却惊骇不已!这两个丫头的实战能力,远超她的想象!简直是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然而,影卫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渐渐将三人逼入巷子深处,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北镇抚司缇骑办案! 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清冽的娇叱从巷口方向传来!紧接着,大批 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接到信号、带队前来接应的 北镇抚司另一名千户!

“援兵到了!杀!” 青鸾精神大振,厉声喝道。

锦衣卫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巷战变成了一场混战!

然而,战斗并未持续太久。又一阵 更加沉重、整齐、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颤抖!一队队 盔明甲亮、刀枪如林的京营官兵,在一名 顶盔贯甲、面色冷峻的将军率领下,将整条小巷 团团包围!

“圣旨到!” 那将军勒住马缰,取出 一卷明黄绸缎,声如洪钟地喝道:“陛下有旨!长平侯府周遭发生械斗,惊扰京师!着京营即刻弹压!所有参与械斗之人,无论官民,即刻放下兵器,接受调查!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锦衣卫所属!收刀!列队!” 那名锦衣卫千户见状,毫不犹豫地下令。皇命难违!

混战戛然而止。侯府影卫和锦衣卫各自退开,面面相觑。

“奉旨‘保护’侯府!闲杂人等,速速散去!” 那京营将军目光冰冷地扫过混乱的现场,尤其在青鸾、花翎、阿依朵三人身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不容置疑。

青鸾心领神会,立刻对花翎和阿依朵使了个眼色。三人趁乱 混入 正在逐渐散去的围观百姓和散开的锦衣卫队伍之中,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了 错综复杂的胡同深处。

那京营将军看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 勾起一丝 微不可察的弧度,随即下令道:“清理现场!将侯府‘保护’起来!没有陛下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场惊心动魄的追杀与逃亡,就这样在皇帝旨意的“干预”下,看似虎头蛇尾地结束了。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仅仅是 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

加密账本虽然侥幸夺回,但能否破译,能否成为扳倒陆宏渊的铁证?陆宏渊 紧急转移的罪证,又能否被截获?皇宫之内,张绥之与徐舒月,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谜团 并未解开,反而 更加扑朔迷离。棋盘上的博弈,已然进入了 最凶险的中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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