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脚踏实地的触感便带着黑渊废土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血腥的熟悉气息传来。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远处扭曲的怪石与枯死的黑色针叶林在视野中勾勒出荒凉的剪影。风声呜咽,卷起干燥的沙尘,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痛。
回来了。
从那个伪装成仙境、实则为炼狱的绝地,回到了这片更加赤裸、却也更加“真实”的放逐之地。
姜狱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雪漓,踉跄了几步,靠在一块风化的巨岩背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体内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过般剧痛,寂灭镇狱力几乎枯竭,那强行引动归墟死寂烙印和本命精血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胸口被巡天镜碎片硌得生疼,那东西在最后关头爆发后,似乎彻底沉寂了下去,再无半点反应。
雪漓的情况更糟,脸色灰败,呼吸微弱,神魂遭受的净化之力创伤远比肉体伤势更加棘手。若非之前服用了凝魂露,恐怕早已支撑不住。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疗伤。
姜狱强撑着精神,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这里似乎是黑渊废土外围一处相对偏僻的区域,地势起伏,怪石嶙峋,视野不算开阔,但也能有效遮蔽身形。
他记得之前在那残火营地换取丹药时,似乎听人提起过,在这片被称为“风化石林”的区域深处,有一些被遗弃的、相对完整的远古地穴,是许多亡命徒临时藏身的选择。
没有更好的选择。他背起雪漓,凭借着记忆和模糊的感应,朝着石林深处艰难跋涉。
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势。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始终保持着警惕与清明。仙骸帝尊的话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祂”的阴影,巡天司的爪牙,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穿过一片如同巨兽骸骨般交错的石柱群,前方出现了一个被茂密枯藤遮掩了半边的洞口。洞口幽深,散发出阴冷潮湿的气息,但并无活物活动的痕迹。
姜狱谨慎地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背着雪漓走了进去。
地穴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由数个相连的天然石室构成,地面相对干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霉菌的味道。他将雪漓小心地安置在最内侧一间石室的角落,用收集来的干燥枯草铺了一个简单的垫子。
做完这一切,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块随着咳嗽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他取出仅剩的、在残火营地换来的劣质伤药,胡乱吞服了一些,又给雪漓喂下一点清水。药力化开,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但相对于他沉重的伤势,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盘膝坐好,尝试运转《寂灭骨典》。此地死寂能量虽然稀薄驳杂,但总好过那“仙境”中令人排斥的仙灵之气。灰蒙蒙的气流如同迟滞的溪流,缓缓在近乎断裂的经脉中艰难穿行,每前进一分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也在一点点地修复着损伤,压制着反噬。
同时,他分出一丝心神,沉入识海,回顾着与仙骸帝尊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交锋。
“祂”——规则化身,天道阴影,完美永恒的追求者,远古大劫的幕后黑手,连仙骸帝尊那等存在都为之恐惧、最终败北的终极敌人。
仙界,不过是“祂”的试验田与囚笼。
巡天司,是“祂”的爪牙。
而自己,这个身负镇狱魔体、巡天镜碎片、黑渊传承,誓言要打碎仙界的“罪人”,在仙骸帝尊眼中,竟成了一丝微弱的“可能性”,一个值得投资的“火种”?
荒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
那交易……映照“祂”之形,撼动“祂”之基,宣告反抗……
这担子,太重了。
但不知为何,想到裁决圣殿的冰冷宣判,想到黑渊中的挣扎与杀戮,想到那炼仙血池中无尽沉沦的灵魂,姜狱心中那团火焰,非但没有被这沉重的真相压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凭什么要被注定?凭什么要被“归化”?凭什么要成为他人永恒蓝图下的养料?
他不服!
这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生,与那镇狱魔体本源中的不屈意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苦海深处,那沉寂的狱碑虚影,似乎都因此而微微震动了一下。
“咳咳……”旁边的雪漓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疲惫,但比之前多了几分清明。
“感觉怎么样?”姜狱收敛心神,关切地问道。
雪漓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眉头紧蹙,最终还是无力地靠在石壁上。“神魂……像是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需要时间。”她的声音沙哑微弱,目光落在姜狱苍白憔悴的脸上和衣襟上的血迹,“你……伤得很重。”
“死不了。”姜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好看的笑容。他将仙骸帝尊最后告知的关于“祂”和交易的事情,简要地告诉了雪漓。
雪漓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眸子中波澜起伏,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凝重。
“原来……真相竟是如此。”她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所以,我所追寻的宗门覆灭的真相,我所对抗的仙界不公,其源头,或许都指向了那个……‘祂’?”
姜狱沉默地点了点头。
地穴中陷入了沉寂,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雪漓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决然:“既然如此,那这条反抗之路,便更加没有回头的理由了。”她看向姜狱,“你的伤,需要更好的丹药和能量充沛之地。我的神魂之伤,寻常药物难有成效,或许……需要寻找一些滋养神魂的天地灵物,或者……特定的秘境。”
她顿了顿,继续道:“黑渊废土广阔无边,我们所知的只是冰山一角。据古老传言,在黑渊某些极其危险的绝地深处,或者某些古老遗迹之中,蕴藏着难以想象的机缘,也伴随着致命的危机。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去寻找。”
姜狱眼中光芒一闪。雪漓的话提醒了他。一味躲避养伤,并非良策。在这黑渊,危机与机遇往往并存。他需要资源,需要快速提升实力,才能应对接下来的追杀,才能有资格去履行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承诺。
《寂灭骨典》的修炼,需要精纯的死寂能量,黑渊深处或许能找到。《镇狱经》的突破,需要更强大的压力与吞噬。而雪漓的神魂之伤,或许真的需要某些特殊的机缘。
“你知道哪些地方可能存在这样的机缘吗?”姜狱问道。
雪漓沉吟片刻,道:“我曾在一部残缺的古籍中看到过只言片语,提及黑渊深处有‘万魂渊’、‘冥骨海’等绝地,据说蕴含着庞大的魂力与死寂本源,但凶险异常,九死一生。此外,一些远古遗留的试炼之地或者强者洞府,也可能存在我们需要的东西,但位置更加缥缈难寻。”
她看向姜狱:“或许,我们可以先想办法回到相对熟悉的区域,打听消息,收集情报。残火营地那种地方虽然混乱,但消息也最为灵通。”
姜狱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虽然返回残火营地可能再次遭遇巡天司的耳目,但风险和机遇并存。
“当务之急,是先恢复一些行动力。”姜狱沉声道,“给我几天时间。”
他闭上双眼,全力运转《寂灭骨典》,开始更加疯狂地汲取地穴中稀薄的死寂能量,同时以意志强行压制、疏导体内混乱的力量。
雪漓也再次闭目,以微弱的月华温养着受损的神魂。
地穴之外,废土的风依旧呜咽,卷动着永恒的荒凉与杀机。
地穴之内,两人如同蛰伏的伤兽,在绝望的土壤中,汲取着微弱的养分,等待着下一次,更加艰难,却也或许能迎来蜕变的……启程。
薪火虽微,其芒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