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的阴影仿佛拥有生命,在暗红色天光下缓慢蠕动。姜狱和雪漓如同两道融入背景的幽魂,在嶙峋怪石间穿梭,目标明确地朝着残火营地外围,那片更加混乱、被称为“流涎地”的棚户区摸去。
空气中弥漫着比营地中心更浓烈的恶臭与绝望。这里的棚屋更加低矮破烂,大多是利用天然的岩缝或者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勉强搭建,如同附着在巨兽尸体上的蛆虫。人影稀疏,大多蜷缩在阴影里,眼神麻木或充满兽性的警惕。
姜狱凭借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当初那个佝偻身影所在的通道口。那里依旧堆满了不知名的骸骨和废弃物,散发着陈腐的气息。
然而,通道阴影里空空如也。
只有地上,留着一滩早已干涸发黑的、不规则的血迹,以及几道凌乱的、仿佛被拖拽过的痕迹。
姜狱蹲下身,手指拂过那血迹,寂灭死气微微感应。
“死了。”他站起身,声音平淡,“不超过两天。被杀,然后尸体被处理了。”
雪漓眉头微蹙:“是灭口?因为我们?”
“可能性很大。”姜狱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似麻木、实则暗中窥视的目光,“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得到准确的信息。”
线索似乎断了。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另寻他法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一个由破烂金属板搭成的窝棚里传来:
“你……你们……是来找‘老鬼’的?”
姜狱转头,看到一个瘦骨嶙峋、满脸污垢的少年,正从窝棚缝隙里惊恐地望着他们。少年身上几乎没什么修为波动,在这黑渊底层挣扎求生。
“你知道什么?”姜狱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收敛了周身那令人不适的气息。
少年被他目光一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老鬼……老鬼前天晚上还在,后来来了几个穿黑衣服、脸上有虫子纹身的人,把他带走了……再没回来。我……我听到他们好像提到了……‘腐毒沼泽’、‘遗迹’什么的……”
黑衣人?虫子纹身?
姜狱和雪漓对视一眼,这不是巡天司的风格,更像是黑渊本土的某个势力。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雪漓问道,声音尽量温和。
少年摇了摇头:“不……不知道,他们很可怕……营地里的‘血狼帮’和‘毒牙会’的人看到他们都绕着走……”
血狼帮,毒牙会,这是残火营地两个较大的本土势力。连他们都忌惮的存在?
“腐毒沼泽怎么走?”姜狱直接问道。
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在下定决心,最终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沾染着油污的兽皮,飞快地塞到姜狱手里:“这……这是老鬼之前偷偷画的地图,标记了去腐毒沼泽相对安全的路线……他……他说过,要是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可能会来找他的人……你们快走吧,那些人可能还在附近……”
说完,少年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了窝棚,再无动静。
姜狱展开兽皮,上面用某种炭笔歪歪扭扭地画着简易的路线图,标注着一些危险的区域和相对安全的通道,最终指向一片被标记为“腐毒沼泽”的区域。地图虽然粗糙,但关键信息清晰。
“走。”姜狱收起地图,没有丝毫犹豫,与雪漓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根据地图指引,他们避开残火营地的主要通道,沿着外围荒芜的区域,向着腐毒沼泽的方向疾行。
越是靠近沼泽区域,空气中的异味就越发浓重。不再是单纯的腐朽,而是多了一种甜腻中带着辛辣的剧毒瘴气。脚下的土地也开始变得松软、泥泞,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紫黑色,偶尔能看到一些浸泡在泥水中的、色彩斑斓却形态扭曲的动植物尸体。
视线受到严重影响,灰绿色的毒瘴如同厚重的帷幕,能见度不足十丈。神识在这里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和干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恶意的意念在侵蚀。
姜狱运转《寂灭骨典》,一层极其淡薄的苍白骨光覆盖在体表,将那无孔不入的毒瘴隔绝在外。寂灭死气对于这种负面能量有着天然的抵抗力。雪漓则显得有些吃力,她催动月华,清冷的光晕在毒瘴中明灭不定,消耗巨大。
“跟紧我。”姜狱拉住雪漓的手,将一部分寂灭死气渡了过去,在她周身也形成一层微弱的防护。雪漓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低声道:“谢谢。”
两人按照地图的标记,在危机四伏的沼泽边缘艰难穿行。这里潜伏的危险远超石林,有伪装成枯木、突然暴起伤人的毒藤;有潜伏在泥沼之下、喷吐致命毒液的蟾蜍状骸兽;更有一些无形的、能引动心魔幻象的诡异力场。
姜狱手持凝练的骨剑,如同最精准的屠夫,每一次出手都直奔要害,将袭来的危险迅速清除、吞噬。他的动作越来越简洁,越来越高效,对寂灭镇狱力的运用也越发纯熟。那灰蒙蒙的力量在毒瘴环境中,似乎更加如鱼得水,吞噬那些毒性能量后,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活性。
终于,在穿越了一片弥漫着粉色致命孢子的诡异丛林后,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毒瘴中的区域。
地图的终点,到了。
而就在这片区域的边缘,一座残破的、大半淹没在沼泽中的古老建筑,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那似乎是一座神庙或者祭坛的遗迹,由一种暗绿色的、仿佛玉石般的石材砌成,风格古朴蛮荒,与接引古殿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粗糙,表面布满了被毒瘴腐蚀的坑洼和密密麻麻的、如同虫蛀般的孔洞。遗迹的入口是一个坍塌了一半的拱门,黑黝黝的,如同巨兽残缺的牙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魂力波动与更加浓郁的死亡气息。
而在遗迹入口前方,赫然躺着几具尸体!
尸体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果然有着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虫形刺青!他们的死状极惨,有的浑身肿胀发黑,显然中了剧毒;有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脑髓,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头颅外壳;还有的则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成了碎片!
正是之前带走“老鬼”的那伙人!他们似乎已经尝试进入遗迹,却遭遇了不测。
姜狱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尸体和遗迹入口。他能感觉到,遗迹内部散发出的魂力虽然磅礴,却极其混乱、暴戾,充满了无尽的怨念与疯狂。同时,还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躲在遗迹深处的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小心,里面的东西……不简单。”雪漓也感受到了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她的月华在这里受到极大压制,神魂传来隐隐的刺痛。
姜狱点了点头,寂灭镇狱力在体内缓缓流转,调整到最佳状态。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骨剑,又看了看那幽深的入口。
机遇与危险并存。
他没有迟疑,迈步踏上了通往遗迹入口的、浸泡在毒水中的残破石阶。
雪漓紧随其后。
就在两人踏入拱门阴影的瞬间——
“吱嘎——!”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骨骼摩擦的异响,自遗迹深处传来!
紧接着,入口处那浓郁的墨绿色毒瘴猛地向内收缩、凝聚,化作数十条扭曲的、由毒瘴和怨魂组成的绿色触手,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两人疯狂缠卷而来!
触手未至,那股混杂着剧毒、怨念与灵魂攻击的诡异力量已经降临!
姜狱眼神一冷,骨剑横扫,灰蒙蒙的剑光如同死亡波纹般扩散开来!
“嗤嗤嗤——!”
剑光与绿色触手碰撞,发出腐蚀般的声响。寂灭镇狱力那霸道的特性再次显现,绿色触手如同遇到克星,迅速变得灰败、崩散!其中的怨魂发出凄厉的哀嚎,被剑光中的镇压之力瞬间磨灭!
然而,更多的触手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无穷无尽!整个遗迹入口的毒瘴都沸腾了起来!
雪漓强忍不适,指尖月华凝聚成一道纤细却坚韧的光丝,如同利刃般切割着靠近的触手,为姜狱分担压力。
两人且战且进,一步步踏入遗迹内部。
光线骤然黯淡下来。
遗迹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殿堂,支撑殿顶的石柱大多已经断裂、倒塌,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由各种生物骨骼和腐烂物质构成的黑色淤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殿堂的墙壁上,刻画着一些模糊的、描绘着某种多眼多触手怪物的祭祀壁画,那怪物的形象扭曲而邪恶,看久了竟让人神魂摇曳。
而在殿堂的最深处,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圆形祭坛。
祭坛中央,供奉着的并非神像,而是一具庞大无比的、通体呈现出瑰丽却致命色彩的巨型蘑菇!
那蘑菇的菌盖如同一个张开的、布满诡异花纹的伞盖,伞盖下方,垂落着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脉络般的菌丝,这些菌丝深深地扎入祭坛下方,仿佛在汲取着什么东西。蘑菇周身散发着浓郁的墨绿色毒瘴和磅礴混乱的魂力,方才那些攻击他们的绿色触手,正是由这蘑菇操控!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巨型蘑菇的菌盖之上,竟然镶嵌着密密麻麻、成千上万个不断开合、转动着的——眼球!
那些眼球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人类的,有妖兽的,更有一些无法辨认的怪异种族!它们齐齐转动,死死地盯着闯入的姜狱和雪漓,瞳孔中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充满了贪婪、怨毒与疯狂的食欲!
千目毒魂菇!
一种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以吞噬生灵神魂与血肉为生、并能操控毒瘴与怨魂的恐怖妖植!
难怪那些黑衣人会死得如此凄惨!
“吼——!”
那千目毒魂菇似乎被两人的抵抗激怒,菌盖上的所有眼球同时爆发出惨绿色的光芒!更加粗壮、更加凝实的绿色触手,如同狂舞的魔蛇,从四面八方,连同头顶和脚下,同时攻向两人!整个殿堂的毒瘴与怨念浓度瞬间提升了数倍!
雪漓闷哼一声,月华光丝瞬间崩断,脸色煞白,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姜狱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他将雪漓拉至身后,体内寂灭镇狱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灰蒙蒙的气流不再仅仅萦绕周身,而是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在他身后凝聚成一道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骸骨法相!
法相与他本体动作一致,双臂张开,做出环抱镇压之势!
《寂灭骨典》——骸骨镇域!
一股强大的、专门针对魂体与负面能量的镇压领域,以姜狱为中心轰然扩散!领域之内,那些狂舞的绿色触手速度骤减,形态也变得不稳定,其中的怨魂发出惊恐的尖啸!
“就是现在!”
姜狱低吼一声,本体与法相同步动作,手持骨剑,化作一道灰黑色的闪电,无视周围减缓的触手,直刺那千目毒魂菇的核心——菌盖正中央,那颗最为硕大、如同主脑般的惨绿色眼球!
人剑合一,寂灭镇狱!
这是他目前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噗——!”
蕴含着极致毁灭与镇压之力的骨剑,精准地刺入了那颗主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嗷————————!!!”
千目毒魂菇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仿佛亿万灵魂同时尖啸的恐怖音波!菌盖上的所有眼球瞬间布满血丝,然后齐齐爆裂!墨绿色的汁液混合着破碎的眼球组织四处飞溅!
庞大的菌体剧烈抽搐、萎缩,那磅礴的魂力与毒瘴如同决堤般失控、溃散!
整个遗迹殿堂都在剧烈震动,顶部的碎石不断落下!
姜狱抽剑后退,落回雪漓身边,脸色微微发白,方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力量。但他眼神明亮,紧紧盯着那濒死的妖植。
就在千目毒魂菇彻底枯萎、化作一堆散发着恶臭的残骸时,祭坛下方,那被菌丝扎根的地方,突然亮起了一道微弱却纯净的乳白色光芒。
一股精纯、温和、蕴含着庞大生命与魂力波动的气息,弥漫开来。
在那腐朽与死亡的祭坛核心,竟然孕育着……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