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风比入夜时更凉,卷着庭院里落桂的碎瓣,轻轻撞在寝殿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边境密探传递消息时的暗号,总让人莫名心头一紧。祁星黎陷在柔软的锦被里,却没半分安稳——她又梦见了雁门关,梦见北狄的骑兵举着弯刀冲破城门,城楼上的“大齐”旗被鲜血染透,苏知衍浑身是血地跪在城楼下,甲胄破碎,手里还攥着半截染血的长枪,身后是火光冲天的京畿,百姓的哭喊声、马蹄的践踏声混在一起,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唔……”她无意识地皱紧眉头,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手指死死攥着锦被的一角,指节泛白。
“殿下?”肖简臣几乎是立刻醒了。他素来浅眠,尤其近半年来,总怕祁星黎被政务压得睡不安稳,夜里总下意识地留意她的动静。此刻听到她的闷哼,他瞬间撑起身,借着帐外廊下那盏小灯的微光,看清她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心猛地一揪。
他没敢贸然碰她,先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衣襟上焐了片刻——怕指尖太凉惊到她,待掌心暖透了,才轻轻伸过去,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拭去她额角的汗。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却轻得像拂过花瓣,蹭过她鬓边的碎发时,还能感受到她发丝的柔滑:“是做噩梦了?别怕,臣在。”
祁星黎猛地睁开眼,眼底还蒙着一层惊魂未定的水汽,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还没从火光漫天的噩梦里挣脱。直到看清眼前肖简臣的脸——他的睫毛在微光里投下浅浅的影,眼神里满是疼惜,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她的额角,那点真实的暖意像锚,才让她渐渐回过神来。
“我梦到……北狄破城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尾音微微发颤,下意识地往肖简臣身边挪了挪,肩膀轻轻抵上他的手臂,像迷路的人找到了依靠。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样子,往日里处理政务、应对叛乱时,她总是沉稳得像块磐石,可此刻,噩梦带来的恐惧还没散去,卸了所有防备后,只剩下满心的依赖。
肖简臣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易碎的瓷。他用手臂轻轻圈住她的肩,掌心贴着她的后背,慢慢顺着她的脊背安抚地轻拍,力道不重,却带着让人安心的节奏:“只是梦,殿下。左贤王的使者明日一早就签盟约,月牙泉、红石坡的据点都会还回来,三年内他不敢越界半步,边境的兵很快就会撤了,不会有事的。”
他怕她还陷在噩梦里,刻意放缓了语气,絮絮叨叨地说起白日里的琐事,像在讲一段无关紧要的家常:“今日午后陆玉景来府里,还跟我念叨,说等和谈定了,要去江南采买今年新出的云锦,说是‘锦绣坊’要添秋冬的新样式,他看中了一匹石榴红的,说做出来的袄子衬得人显白;苏知衍也传了信来,说雁门关外的鲈鱼到了肥季,等他换防回京城,要拉着我们去城南的‘望江楼’,尝尝他们家的清蒸鲈鱼羹,还说要多加姜丝,去去鱼腥气。”
他说起这些时,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连呼吸都变得温和,像春日里的风,一点点吹散祁星黎心头的阴霾。祁星黎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他中衣上的墨香——那是他白日里批写北狄部落资料时染上的,混着一点淡淡的皂角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安稳得让人想闭眼。
“肖简臣,”她闷声开口,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你别总惯着我。”从处理祁悦灵余党时他替她整理密信,到边境告急时他连夜安排暗线,再到如今连噩梦都要这样细细安抚,他总把她的事放在心尖上,妥帖得让她都忘了,自己其实也能扛住。
肖简臣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襟传到她脸上,带着暖意。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顺着她的发丝慢慢滑下,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没有半分刻意的谄媚:“臣不惯着殿下,惯着谁?殿下为大齐劳心劳力,连睡个安稳觉都难,臣多顾着些,是应该的。”
这话落在耳里,暖得像刚温好的蜜水。祁星黎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再推开他,只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咚、咚”,节奏沉稳,像敲在心上的鼓,让她渐渐放松下来。困意重新席卷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在他怀里轻轻哼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肖简臣感受到怀中人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知道她终于睡熟了。他没敢动,依旧保持着圈着她的姿势,手臂渐渐发麻,却连手指都没蜷一下——怕稍微一动就吵醒她。他低头看着她的睡颜,微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停了两排细小的蝶,嘴角轻抿着,没了白日里处理政务时的锐利,只剩全然的柔软。他就这么看着,直到窗外的天渐渐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窗纱,在锦被上洒下淡淡的金纹,才敢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抽出来,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晨露。
晨光刚漫过帐幔时,祁星黎醒了。身边的位置还留着淡淡的暖意,肖简臣已经不在了,帐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是他的声音,正温和地跟小厨房的厨娘叮嘱着什么。她披了件月白色的外袍,踩着软底的绣鞋走到帐边,撩开帐帘——廊下的晨露还沾在桂树的枝叶上,折射着晨光,像撒了一地的碎钻。肖简臣站在廊下,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常服,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油纸的缝隙里飘出淡淡的桂花香气,甜得让人鼻尖发痒。
听到帐帘响动,他转过身,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快步走过来,将油纸包递到她面前:“刚让小厨房蒸好的,按苏州府‘知味斋’的方子做的——糯米泡了三个时辰,糖桂花放的是去年新酿的,没敢放太多糖,怕腻着你。你尝尝,是不是跟你想的一样?”
祁星黎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纸包的温热,拆开时,桂花的甜香瞬间漫了满袖。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糯米软得像云朵,入口即化,糖桂花的香气裹着米粒的清甜,没有半分发噎的感觉,果然如肖简臣说的那样,放凉了也依旧软绵。她吃得太急,嘴角沾了一点米屑,自己却没察觉。
肖简臣看着,忍不住笑了,抬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她嘴角的米屑,指尖的温度比晨光更暖:“慢些吃,小厨房还蒸了不少,不够再拿。”
祁星黎嚼着桂花糕,抬头看向他,晨光落在他眼底,映着桂树的影子,温柔得让人心安。她忽然觉得,比起平定叛乱、收复据点的功绩,这样寻常的清晨——有暖乎乎的桂花糕,有身边人的陪伴,才更让她觉得踏实。
“今日见完北狄使者,”她咽下嘴里的糕,声音含糊却坚定,眼神里满是期待,“我们就定下去江南的日子吧?我想去‘知味斋’亲口尝尝正宗的,还要去‘锦绣坊’看看陆玉景说的那匹石榴红的云锦。”
肖简臣笑着点头,伸手替她理了理外袍的衣领,指尖蹭过她的脖颈,带着浅浅的暖意:“好。等盟约签了,我就去查最近的船期,选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们慢慢走,沿途还能看看江南的秋景。”
晨光渐渐爬满廊下的石阶,桂树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裹着桂花香气的风拂过,带着即将赴约的温柔。祁星黎咬着桂花糕,看着肖简臣眼底的笑意,忽然觉得,这场从夏末缠到深秋的风波,不仅换来了大齐的边境安稳,更让她找到了一份藏在寻常日子里的暖——这份暖,比任何功绩都更珍贵,也更让人想好好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