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设计院变电部,坐落在榆城市边缘一栋灰扑扑的大楼里,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打印机的温热、旧图纸的微尘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按部就班的氛围。这里的时钟走得似乎比外面要慢半拍,直到赵光的到来。
赵光,人如其名,自诩为变电部的一束“光”,一束善于钻营、精于计算的“聪明之光”。他三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总是闪烁着一种衡量价值的精明。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干活嘛,要用脑子,不能傻干。”
他的“用脑子”,在变电部展现得淋漓尽致。
第一章:图纸上的“艺术”
“赵工,榆城那个220千伏变电站的初步设计图,客户催得急,你这周能出来吗?”主任老李推开赵光办公室的玻璃门,语气带着惯常的温和。
赵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李主任,您放心,紧赶慢赶,保证按时交付。就是细节部分还得打磨打磨,您知道,我这人追求完美。”
老李满意地点点头走了。赵光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重新看向屏幕。那所谓的“图纸”,在他手下更像是一幅写意山水,而非严谨的工程蓝图。关键部位的设备选型?用个大概型号标上,备注“仅供参考,以最终招标为准”。线路走向的细微调整?随手一拉,比例尺可能都有些偏差。接地网布置?复制粘贴上一个项目的旧图,稍微改改位置。
“费那劲干嘛?”他曾私下对邻桌刚来的实习生“传授经验”,“这东西,评审会上专家也就看个大概齐,真到施工阶段,问题多了去了,到时候再说‘优化设计’嘛。时间就是金钱,早点交差,项目奖金才是实实在在的。”
他的鼠标在cAd软件里滑动,不是在建模型,而是在进行一种“糊弄学”的创作。线条是模糊的,数据是约等于的,唯有保存和发送的动作,干净利落。
第二章:发票里的“学问”
报销,在赵光看来,是职场重要的“开源”渠道。他的报销单,堪称一门深奥的“社会学”研究样本。
一次出差回来,赵光的报销单据厚厚一叠。住宿发票金额比标准间价格高了百分之三十——“哦,那酒店满房了,只剩套房,没办法。”他摊手,表情无辜。餐饮票更是琳琅满目,连项目所在地根本不存在的高档海鲜酒楼票据都赫然在列。“团队聚餐,鼓舞士气嘛。”他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几张连号的出租车票,时间却跨越了他出差的前后三天。
财务小姑娘面露难色:“赵工,这个……好像有点问题。”
赵光立刻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小王,理解一下,出差在外很多突发情况。下次你们部门聚餐,跟我说,我认识几家店,发票好说。”
他总能找到制度的缝隙,并把自己的利益像藤蔓一样填充进去,枝繁叶茂。吃点小亏?那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是不存在的。但凡觉得自己“亏了”,比如加班没能调休,或者项目奖金分配自认为少了一点点,他能逮着机会就跟不同的人抱怨,从食堂饭菜味道下降到空调温度不适宜,最终总能绕回到自己“默默付出”与“所得不公”的主题上,语气之哀怨,仿佛承受了全天下的委屈。
第三章:请假条的“节奏感”
赵光的考勤记录,像一首随性的爵士乐,充满了即兴的休止符。周一的早上,他常常“身体微恙”;周五的下午,容易“家中有事”;项目攻坚的关键节点,他可能“孩子学校有重要活动”。他的请假理由琳琅满目,从“小区管道维修需留守”到“远房亲戚来访需作陪”,想象力丰富,情感真挚,让人难以拒绝。
同事忙得脚不沾地,电话响个不停时,他可能正悠闲地在朋友圈晒出郊野公园的九宫格,配文:“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还美其名曰:“工作是为了生活,不能本末倒置。会休息才会工作。” 只是,他的“休息”总是精准地踩在别人忙碌的鼓点上。
第四章:“甩锅”与“粘功”
真正的“艺术”,体现在解决问题——或者说,体现在如何不解决问题上。
变电部接手了一个棘手的改造项目,原有资料缺失,现场情况复杂。果然,施工过程中出了问题:一个关键的继电保护柜安装位置与图纸有出入,导致电缆长度不够,工期受阻。
项目经理火急火燎地找到图纸负责人赵光。赵光正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
“赵工,这图纸上的尺寸,现场对不上啊!”
赵光放下咖啡杯,眉头微蹙,拿起图纸仔细端详(尽管他心知肚明问题出在哪里),半晌,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哎呀!我想起来了,这个位置,当时结构专业提过一回修改,可能他们那边最终版的资料我没及时拿到?或者是施工单位的解读有偏差?你看这里,”他指着图纸上一个模糊的标注,“我这个引导线画得还是清楚的嘛。”
他三言两语,把责任的种子巧妙地撒向了结构专业、资料管理流程甚至施工单位。态度无比配合,言辞极其恳切,但核心意思明确:问题,与我赵光的设计“精髓”无关。
等到别人焦头烂额地去现场勘测、重新计算、协调资源时,他又能悄无声息地“粘”上来。在项目进度会上,他积极发言,提出几条听起来像模像样、实则无关痛痒的建议;在给领导的汇报邮件里,他不忘抄送所有人,强调自己“在本次问题解决过程中,积极提供了历史设计思路支撑与多方协调沟通”。锅,甩得干干净净;功,揽得若有若无。
第五章:照进现实的光
然而,夜路走多终遇鬼。一个总投资数十亿的大型智能变电站项目,进入了施工图审查的关键阶段。赵光负责其中最重要的主接线部分和配电装置布置。他故技重施,图纸赶得飞快,细节处能省则省,能糊弄就糊弄,满心想着早点交差拿奖金。
评审会当天,几位以严谨着称的国网老专家坐镇。他们没看赵光那印刷精美、排版花哨的汇报ppt,而是直接扎进了厚厚的图纸里。
会议室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突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扶了扶老花镜,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的一处:“赵工,你这个220千伏GIS管母的伸缩节设置,考虑热胀冷缩的位移量了吗?这个数据,不对吧?”
赵光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这个……我们是按标准图集选的型。”
老专家不说话,又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还有这里,消防通道的转弯半径,明显不够规范要求。这里,防雷接地的引下线距离……这里,电缆夹层的净高……”
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精准命中赵光那些“糊弄”过去的角落。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解释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语无伦次。他试图把问题引向其他专业,或者归咎于“设计惯例”,但在老专家犀利的追问和铁一般的规范条文面前,所有借口都显得滑稽可笑。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主任老李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铁青。他看向赵光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
项目被当场打回,要求全面整改,设计周期被迫延长,院里可能面临甲方的巨额索赔。赵光那张能言善辩的嘴,第一次彻底哑火。
散会后,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工位上,周围同事异样的目光如同针扎。他习惯性想抱怨几句,想找个借口,却发现此刻连抱怨的底气都没有了。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聪明”,在真正的专业、责任和规则面前,碎成了一地鸡毛。
窗外,真正的阳光炽烈,照在他苍白的脸上。这束自诩的“聪明之光”,第一次被现实灼伤,露出了底下不堪一击的虚影。变电部依旧忙碌,打印机依旧作响,只是关于“赵光”的神话,在这一天,彻底破灭了。而属于踏实、责任与专业的那部分,依然在默默支撑着这座大楼,以及大楼之外,那片需要稳定电流的广阔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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