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四皇子府孙管事隐含威胁与诱惑的招揽,林峰沉默了片刻。包间内檀香袅袅,茶香氤氲,气氛却显得有些凝滞。
孙管事并不催促,只是含笑看着林峰,似乎笃定在这等前程诱惑与现实压力之下,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总旗,很难做出其他选择。
然而,林峰放下茶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对着孙管事拱了拱手:“承蒙四皇子殿下与孙管事厚爱,林峰感激不尽。殿下赏识之意,林某心领。然北镇抚司乃天子亲军,职责所在,在于缉捕查案,忠君事,卫社稷。库银一案,关乎国本军心,皇上既已下旨彻查,林某受命于此,唯有秉公处理,查明真相,方能不负皇恩,不负身上这袭飞鱼服。至于前程去处,林某相信,只要恪尽职守,朝廷自有公论。殿下的美意,林某……实难从命。”
他没有激烈反驳,也没有虚与委蛇,而是搬出了“忠君事,卫社稷”的大义,表明了自己秉公执法的立场,委婉却坚决地拒绝了四皇子的招揽。
孙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和冷意。他没想到林峰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他深深看了林峰一眼,语气依旧平和,但温度却降了几分:“林总旗果然……原则性强。既然如此,鄙人也不便强求。只是望林总旗好自为之,京城路滑,莫要行差踏错才好。”
话语中的告诫意味,已然十分明显。
“多谢孙管事提醒,林某谨记。”林峰起身,再次拱手,“若无事,林某先行告退。”
离开茶楼,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林峰能感觉到背后那来自马车方向的、冰冷的目光。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四皇子即便不会立刻成为他的敌人,也绝不再是可能的朋友了。
拒绝了四皇子的招揽,如同捅了一个马蜂窝。仅仅隔了一日,林峰便感受到了来自另一方的“热情”。
这一次,是在北镇抚司内部一场不算重要的酒会上。一位与林峰有过几面之缘的刑部侍郎,主动端着酒杯来到林峰这一桌,态度异常热情,拉着林峰说了许多赞赏的话,从云州之功说到赵文康案,最后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库银案上。
“林总旗年轻有为,此番主持库银大案,必能再立新功啊!”侍郎满面红光,拍着林峰的肩膀,“不过,此案牵涉甚广,铸币局那边情况复杂,有些陈年旧账,未必都与本案相关。林总旗查案时,还需把握分寸,有些细枝末节,不必过于深究,免得徒增烦恼,也免得……误伤了好人呐,呵呵。”
这位侍郎,乃是朝中有名的二皇子党羽!他的这番话,与四皇子管家的招揽异曲同工,都是希望林峰在查案时“高抬贵手”,只不过四皇子是想借机打击对手,而二皇子则是想保全自己在工部、户部的势力,避免被深挖出来。
林峰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应付道:“侍郎大人教诲的是,查案自当以证据为准绳,不枉不纵。下官定当仔细甄别,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也没有直接驳斥,将“证据”二字摆在前面。
那侍郎见林峰滑不溜手,打着哈哈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悻悻然离开了。
接连被两位皇子势力或明或暗地招揽与施压,林峰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之重。他仿佛行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之上,左右皆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回到小院,他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应对,简要告知了“算盘李”和“鬼影子”。
“算盘李”捻着胡须,眉头紧锁:“大人,您此番拒绝四皇子,又未应承二皇子的人,等于将两位最有势力的皇子都得罪了。纪纲大人那边更是虎视眈眈,我们如今的处境,可谓四面楚歌啊。”
“鬼影子”也沙哑道:“属下发现,监视我们的人,似乎又增加了,而且多了几副生面孔,气息不弱。”
林峰站在院中,望着夜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的冷月,缓缓道:“得罪便得罪了。我林峰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他们争他们的,我查我的案。想让我做他们手中的刀,或是案板上的鱼肉,也没那么容易。”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两人:“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勇往直前。库银案,不仅要查,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林峰接连拒绝皇子招揽的消息,显然并未能瞒过北镇抚司真正的主人。在他与二皇子党羽那位侍郎“偶遇”后的第二天,陆炳便派人将他召到了签押房。
再次踏入这间熟悉又令人敬畏的房间,林峰发现陆炳并未像往常那样伏案处理公务,而是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那棵古柏,背影显得有些深沉。
“卑职林峰,参见大人。”林峰恭敬行礼。
陆炳缓缓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落在林峰身上,开门见山:“听说,这两日,你很是忙碌。”
林峰心中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垂首道:“回大人,卑职不敢懈怠,正在加紧梳理库银一案卷宗。”
“卷宗?”陆炳轻轻哼了一声,走到公案后坐下,手指敲了敲桌面,“恐怕不止是卷宗吧?四皇子府上的孙管事,刑部的张侍郎,可都对你青眼有加啊。”
林峰知道瞒不过,便坦然道:“确有此事。四皇子府孙管事邀卑职茶叙,言语间有招揽之意,许以前程,希望卑职移交或酌情处理库银案。张侍郎则在酒宴上暗示卑职查案时把握分寸,不必深究细枝末节。卑职均已婉拒。”
“婉拒?”陆炳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分,“你倒是胆子不小。两位皇子递过来的橄榄枝,说折就折了。”
林峰抬起头,迎着陆炳的目光,语气坚定:“卑职入北镇抚司,蒙大人赏识提拔,深知职责所在,在于效忠皇上,维护法纪。皇子乃天潢贵胄,卑职不敢妄加评议,但北镇抚司办案,首重证据与律法,不应受任何外力左右。卑职若因前程或威胁而枉法徇私,则有负皇恩,有负大人信任,亦有负这身飞鱼服!”
陆炳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半晌后才缓缓道:“说得不错。忠君事,卫社稷,秉公执法,这本就是锦衣卫立身之本。”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但是,林峰,你要明白。这里是京师,是天下权力交织的核心。有些斗争,远超你的想象,也绝非简单的‘秉公执法’四字所能应对。”
他站起身,踱步到林峰面前,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夺嫡之争,乃是天下最凶险的棋局。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而且输掉的,往往不止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还会牵连无数。锦衣卫,乃是天子耳目爪牙,地位超然,却也正在这风暴中心。历代以来,涉足夺嫡过深的锦衣卫,无论最初押对了宝,还是站错了队,最终能得善终者,寥寥无几。”
陆炳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林峰的眼睛,直视他的内心:“你年轻,有能力,有冲劲,这是好事。但切莫因一时意气,或因他人许诺的空中楼阁,便轻易踏入这九死一生的漩涡。纪纲将此案丢给你,其心可诛。你若办得不好,他有权处置你;你若办得太‘好’,触及了某些根本利益,那些大人物动动手指,便能让你万劫不复,届时,即便本官,也未必能护得住你。”
这是极其直白且严厉的告诫了!陆炳点明了库银案背后的凶险,以及林峰如今所处位置的尴尬与危险。他既欣赏林峰的能力和原则,又不希望他因为不懂政治韬略而过早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