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桌腿带着炽热的风声和孙管事濒死的恶毒诅咒,狠狠砸向林峰的后心。
若是平时,林峰有十种方法可以轻易避开甚至反杀。但此刻,他毒素深入,重伤濒死,全身力量都用在压制吴良上,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小心!”阿贵目眦欲裂,想要扑救,却被门外骤然逼近的缇骑脚步声所阻。
眼看那燃烧的木头就要砸中林峰。
林峰眼中凶光爆闪!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试图完全躲闪——那会松开对吴良的控制。
他只是猛地将身体向右侧极力一拧。
“砰!”
燃烧的桌腿重重砸在他的左肩胛骨上。
火焰瞬间燎燃了他早已湿透却浸满火油的衣衫。
骨头碎裂的剧痛和火焰灼烧的刺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呃啊!”林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向前一个踉跄,勒住吴良的手臂不由得一松。
就是这一松!
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吴良,眼中猛地爆发出野兽般的求生凶光!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趁着林峰遭受重击、手臂松懈的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挣。
同时被制住的右手肘狠狠向后撞击林峰的肋下伤口。
“噗!”林峰肋下遭受重击,伤上加伤,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狂喷而出,眼前一黑,勒住吴良的手臂彻底松开。
吴良如同挣脱陷阱的野猪,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去,嘶声尖叫:“救命!缇骑大人救命!林峰行刺朝廷命官!快抓住他——!!!”
而此刻,后堂那扇破碎的房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彻底踹开。
数名身着玄黑色劲装、外罩暗红披风、腰佩制式长刀、脸色冷峻如铁的汉子,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瞬间就控制了门口,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火焰燃烧、浓烟弥漫的景象,最后定格在浑身是血、踉跄后退的林峰,以及那个正连滚爬爬扑向他们、满脸惊惶血迹、官袍破烂不堪的吴良身上。
为首一名缇骑小旗官,目光锐利如刀,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道:“拿下!”
两名缇骑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看似最具威胁、手持利刃、浑身浴血煞气腾腾的林峰。
“谁敢!”阿贵怒吼一声,持刀挡在林峰身前,就要拼命。
“住手!”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焦急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缇骑身后传来。
只见陈志文在那位老郎中(华老)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官袍上还沾着泥水,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张大人!且慢动手!”陈志文对着那为首的小旗官急声道,同时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看到林峰惨状和地上孙管事的尸体时,瞳孔一缩,但当他的目光落到被两名缇骑下意识挡在身后、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缇骑裤脚的吴良时,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陈县丞?”那张姓小旗官显然认识陈志文,眉头微皱,动作稍缓,“此间…”
“张大人!”陈志文不等他说完,猛地提高声音,语气急促却无比清晰,“吴良罪大恶极!私通悍匪黑煞行刺朝廷命官及公差!私藏火药炸毁县衙大牢意图劫狱!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更欲勾结州府同僚颠倒黑白!其罪罄竹难书!林峰捕快乃奉我之命,冒险擒拿此獠!并非行刺!我等已掌握其部分铁证!吴良方才已被林捕快制服,并亲口招供画押!供状在此!”
说着,陈志文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叠的、染着血渍的文书——正是之前林峰让阿贵送去给他的、关于吴良罪证的初步整理抄件。
他将其高高举起。
“什么?”张姓小旗官和众缇骑脸色剧变。
目光齐刷刷射向地上那份文书,又猛地转向脸色瞬间惨白如鬼、疯狂摇头试图狡辩的吴良。
“他胡说!他污蔑!陈志文勾结林峰,栽赃陷害!缇骑大人明鉴啊!”吴良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死死抓住缇骑的裤脚,声嘶力竭地哭嚎,“他们才是叛逆!他们…”
“闭嘴!”张姓小旗官厉声打断他,脸色阴沉如水。
按察使司缇骑直属上官,办案最重证据。
陈志文身为县丞,如此斩钉截铁,还拿出了文书,事情绝非吴良哭诉那么简单。
而且现场这惨烈景象、燃烧的火油、死尸无不显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被阿贵护在身后、用刀拄地才能勉强站立、浑身浴血、左肩还在燃烧、眼神却依旧冰冷锐利的林峰,心中不由一震。
好重的伤,好强的煞气。
“供状何在?”张姓小旗官沉声问道,目光看向陈志文。
陈志文立刻指向林峰:“在林捕快身上。方才吴良亲口招供,签字画押的原始供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峰身上。
林峰剧烈地咳嗽着,每咳一声都带出血沫。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右手,缓缓伸入怀中那被血浸透、又被火燎得焦黑的衣襟内,摸索着。
吴良看着林峰的动作,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扑向林峰:“他撒谎,没有供状,他要销毁证据。”
“按住他!”张姓小旗官冷喝一声。
两名缇骑立刻将状若疯魔的吴良死死按住。
林峰的手终于从怀中抽出。指尖,紧紧捏着一份被油布包裹、却依旧被血水和雨水浸透大半的皮纸。
油布散开,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末尾那个刺目惊心的——鲜红指印。
正是吴良方才按押的那份供状。
林峰手臂颤抖着,将那份沉甸甸、沾满血火的供状,递向张姓小旗官。
张姓小旗官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郑重地接过供状。
皮纸入手冰凉而粘腻,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模糊,但关键部分清晰可辨——黑煞、火药、劫狱、同党名单、州府吴推官的承诺一条条,一件件,触目惊心。
尤其是末尾那个鲜红的、独一无二的指印,更是铁证如山。
他快速浏览完毕,猛地抬起头,看向吴良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吴良!”张姓小旗官的声音如同寒冰,“你还有何话说?”
“假的!都是假的!那是他们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吴良歇斯底里地嘶吼,做最后的挣扎。
“屈打成招?”林峰嘶哑的声音响起,他拄着刀,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吴良,最后落在张姓小旗官和众缇骑身上,“诸位大人,请看…”
他用刀尖,指向地上那截还在燃烧的、孙管事用来袭击他的桌腿,又指向自己左肩焦黑碎裂的伤口和肋下不断渗血的部位,最后指向吴良那只有些扭曲变形、沾满血污和火油的手。
“若是我等严刑逼供为何袭击我的是吴良的心腹孙管事。”
“为何我身上的新伤是背后偷袭和肘击所致。”
“为何吴良手上只有挣扎的擦伤和油污却无任何刑讯伤痕。”
“而他画押的右手食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方才按押时的红色印泥。”
逻辑清晰,证据链完美闭合。
每一个细节都指向唯一的事实——吴良是在被制服后,亲口招供,自愿画押。
所谓的屈打成招,根本站不住脚。
所有缇骑的目光都锐利起来,他们都是办案老手,自然看得出林峰所言非虚。
再看吴良那彻底崩溃、怨毒却又无可辩驳的绝望表情,事实如何,已然清晰。
张姓小旗官不再犹豫,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彻骨:“罪官吴良,罪证确凿!拿下!革去衣冠,镣铐加身!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遵命!”两名如狼似虎的缇骑立刻上前,粗暴地撕扯掉吴良身上那件破烂的官袍,用沉重的精铁镣铐将其手脚死死锁住。
“不——!!!我是县尉!我妻弟是州府推官!你们不能抓我!放开我——!!!”吴良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嚎叫,挣扎着,却被缇骑无情地拖拽起来。
张姓小旗官根本不理他的嚎叫,目光转向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林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语气缓和了些许:“林捕快,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
“噗通!”
林峰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身体,在听到“拿下吴良”的命令后,终于彻底达到了极限。
那口强提着的真气瞬间散去,眼前彻底一黑,所有的声音迅速远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林兄弟!”阿贵惊呼一声,急忙扶住他。
华老也立刻上前,手指快速搭上林峰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毒性已入心脉,伤势太重。快!抬到干净地方,施针用药,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张姓小旗官见状,立刻对身后下令:“立刻清理现场,搜寻一切罪证。控制所有赌坊人员,请华神医全力救治林捕快。陈县丞,此地交由你暂时协调,本官需立刻提审吴良,并控制其同党。”
“下官遵命!”陈志文立刻拱手,看着被缇拖死狗般拖走的吴良,看着被阿贵和华老紧急抬去救治的林峰,心中百感交集,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乌云,终于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