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柳条巷。
寒风失去了白日的喧嚣,在死寂的巷弄和高墙间穿梭,发出时而尖锐如哨、时而低沉如泣的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暗中啜泣。
枯树的枝桠在风中扭曲晃动,投在地上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林峰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破棉袄勉强隔绝着刺骨的寒意。
腹部的伤口在低温下疼痛变得有些麻木,但依旧持续地消耗着他的体力。
他闭着眼,呼吸绵长而微弱,如同冬眠的蛇,整个人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但所有的感官,却在黑暗中被提升到了极致。
耳朵,捕捉着风声的每一丝变化,试图分辨其中是否夹杂着异响。
鼻子,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弥漫的气味——陈腐的木头味、潮湿的泥土腥气、枯叶腐烂的酸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寒风带来的、极其微弱的油脂燃烧过的焦糊味?这气味很淡,混杂在其他气味中,若非他前世经历过无数次战场硝烟,对燃烧气味极其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眼睛虽然闭着,但精神却如同无形的雷达,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
黑暗和死寂,足以压垮常人的神经。
但林峰的心境却如同古井,不起波澜。
前世在敌后潜伏,有时需要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地趴上几天几夜,忍受着蚊虫叮咬、饥渴交加,只为等待那致命一击的瞬间。
眼下的环境,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蹲守”。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左前方传来。
不是风吹落叶的声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枯叶层上快速爬行或拖动?
林峰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个异响,眼皮猛地睁开。
黑暗中,他的双眸如同两点寒星,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鬼宅大门左侧,靠近墙角的位置。
声音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就消失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峰没有动,依旧保持着靠墙的姿势,只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屏住呼吸,将感官的敏锐度提升到极限。
一分钟…两分钟…死寂。
就在他以为只是某种小动物弄出的声响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飘渺、如同女子压抑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高墙之内传了出来。
那声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呼啸的风声中时隐时现,充满了哀怨和凄楚,听得人头皮发麻。
“鬼哭”!
几乎在“鬼哭”声响起的同时,林峰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锁定了鬼宅大门正上方、靠近飞檐的黑暗角落。
一点幽绿色的、只有黄豆大小的光点,毫无征兆地在那里亮了起来。
绿光幽幽,如同鬼火,在黑暗中无声地悬浮、摇曳,忽明忽暗。
磷火?鬼火?
林峰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摇。
他前世见过真正的磷火,也见过敌人用化学荧光剂制造的诡雷。
眼前这“鬼火”,虽然位置飘忽诡异,但亮度稳定,更像是某种人为制造的冷光源。
“鬼哭”声还在持续,那幽绿的“鬼火”也依旧在飞檐角落明灭不定,营造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氛围。
林峰没有理会这些表象的恐怖。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结合刚才听到的“沙沙”声、现在的位置、风向瞬间做出了判断。
那“沙沙”声的源头,和“鬼哭”声传出的方位,以及“鬼火”出现的位置,三者之间,存在着一个隐蔽的移动轨迹。
而且,刚才那“沙沙”声消失得太快,不像是自然生物的行动模式。
有人在墙内活动,利用某种装置制造声响和光源。
“鬼”是人扮的。
这个结论如同闪电划过林峰的脑海。
恐惧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猎人锁定猎物般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行动。
现在冲进去,敌暗我明,地形不熟,自己状态又差,是下下策。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他继续蛰伏,耐心等待。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鬼哭”声渐渐低弱下去,最后消失。
那点幽绿的“鬼火”也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墙内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峰知道,那不是幻觉。
又等了半个时辰,确认墙内再无动静后,林峰动了。
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藏身的角落,来到刚才发出“沙沙”声的墙根处。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厚厚的枯叶层。
借助微弱的星光,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地面。
找到了!
在潮湿松软的泥土上,清晰地印着几个新鲜的脚印。
脚印不大,比他的脚小一圈,鞋底的花纹是一种细密的波浪纹,绝非本地常见的鞋底样式。
脚印的走向,是从墙根某个位置延伸出来,又消失在墙根另一处。
林峰的目光顺着脚印消失的位置向上移
。墙根处,有几块垒在一起的、不起眼的碎砖。
他轻轻挪开碎砖,后面赫然露出了一个被枯草遮掩着的、仅容一人弯腰钻过的狗洞。
洞口边缘的泥土还很新鲜,有明显被蹭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鬼”是从这里进出的。
他没有立刻钻洞。
而是顺着脚印的来路,反向追踪。
脚印最终消失在墙角一处看似寻常的杂草丛中。他拨开杂草,发现了一块被移动过的、半埋在地下的青石板。掀开石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土坑,坑底散落着一些东西:
几根揉成一团的、半透明的、类似鱼线或蚕丝般坚韧的细线。
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大蒜的刺鼻气味——磷粉。
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薄木片和竹片。
一个用兽皮缝制的小口袋,里面装着几颗光滑的小石子。
林峰捻起一点磷粉,凑近鼻尖闻了闻,确认无误。
又拿起那几根细线看了看,材质特殊,非常坚韧。
那些薄木片和竹片边缘有摩擦和烧灼的痕迹。
物证齐全。
制造“鬼火”的磷粉。
制造“鬼哭”声的装置(细线摩擦、风吹小石子撞击薄片发声)。
移动光源或制造其他异响的工具。
还有这个隐蔽的狗洞出入口。
这绝非自然现象,更不是鬼神作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利用特殊道具和地形进行的、有明确目的的“装神弄鬼”。
林峰的眼神冰冷如刀。
他将这些物证小心地重新放回土坑,盖上石板,掩好杂草,抹去自己的痕迹。
他没有动这些证据,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他重新回到那个狗洞前,没有犹豫,将简陋的石斧插在腰间,骨匕握在手中,伏低身体,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墙内,是鬼宅的前院。
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荒凉。枯草长得有半人高,假山倾颓,池塘干涸,只剩下黑黢黢的淤泥。
正屋和两侧厢房的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窗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
浓重的灰尘味和木头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林峰没有贸然深入,而是紧贴着墙根阴影,如同幽灵般移动。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墙壁、门窗不放过任何一丝痕迹。
很快,他在前院的青石板上,又发现了那种波浪纹的脚印,指向正屋方向。
脚印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格外清晰。
他顺着脚印,来到正屋紧闭的大门前。
门环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林峰的目光却落在了门槛内侧的地面上。
那里的灰尘分布不均,有明显被清扫过的痕迹,但手法粗糙,留下了几道细微的划痕。
划痕很新,指向门内。
门是从里面锁的?还是有人从里面出来,又故意制造了门被锁死的假象?
林峰伸出手,指尖在门板上极其轻微地划过,感受着木质的纹理。
然后,他俯下身,鼻子几乎贴到门缝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浓重的灰尘味,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掩盖的灯油味!
非常淡,但很新鲜!绝对不是三年前留下的气味!
有人不久前在门内点过灯。
闹鬼的凶宅,深夜点灯?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林峰的眼神锐利如鹰。他没有尝试破门,而是绕着正屋的墙壁,继续寻找其他入口或线索。
在正屋侧面一扇破损的窗户下,他再次发现了那种波浪纹脚印,还有窗台上一处明显的蹬踏痕迹。
窗棂上,有一道极其细微的、被锋利物体划过的白痕。
有人从这里进出过。
林峰小心翼翼地拨开缠绕的蛛网,探头向漆黑的屋内望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只能看到屋内一片狼藉,家具倾倒,布满灰尘和蛛网。
但林峰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正对窗户的地面上。
那里的灰尘上,除了清晰的波浪纹脚印外,旁边不远处,赫然还有几个绳套拖拽的痕迹。
痕迹很新,指向屋子深处。
绳套?
林峰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