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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许久,云父感到疲倦劳神,便回房休息。
又只剩下了你与徐书彦相顾无言,氛围沉默。
你实在受不了这种奇怪的氛围,宁愿他正常些,像往常一样督促你读书。
这回你主动回了院子背书。
少年就在一旁盯着你,总算开始说话了。
你备受煎熬的同时,松了口气。
读书并不是煎熬的源头,源头来自于督促的读书的人,压力像一座沉重的大山。
但习惯了的相处状态,你一时改不了。
可你没发现的是,徐书彦看向你的眼神中多了些别的情绪,变得温和漂亮。
他求你上进,考取功名,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
那件事,徐书彦说不出口,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达成目的。
可似乎是他这些年太心急,明显感觉到你态度的冷淡,少女的恋慕天真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木然,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下去。
就当是为了两人的将来考虑,他也必须得这么做。
那颗危险的种子随时可能破土而出,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熬过去就好了。
等成了亲,他一定会站在妻主这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安好,都奉陪到底,绝不后悔。
徐书彦心中藏着很多心事,一直暗中跟自己较着劲儿,不敢让自己过得太好。
你寒窗苦读吃的苦头,他也一样一样提前尝过。
每日见你一面,是他这些年撑下来唯一的念想了。
之后一段时间,在徐书彦的督促下,你不得不埋头苦读,不时得他指点。
云父见了也高兴。
年轻人有自己的路要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待女儿成家立业后,他也能告慰妻主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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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外出太殷勤,徐书彦被徐父说了几句,不许他日日来。
你松了口气,忙里偷闲又跑出去和祝枝鬼混。
小公子的人虽不在,但心全系在你身上,一得了空,便是偷跑出来,也要看着你读书。
在云府的这些日子,他早已发现一些不对劲的苗头了。
你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房里有了些别的东西——算盘,各种新奇的小玩意……
云家上代从商,他不愿去猜测这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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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是过去给你送绣好的腰带。
父亲的话,徐书彦并没有听进去,认认真真绣了一个月,才绣好这条金丝流云纹的鱼鸟腰带。
另外,你送的那匹雪缎,他也差人做了身衣裳,衬得人肤白胜雪,如同远山之上的一捧雪。
少年满心欢喜地想告诉你,他有好好珍藏你的心意,真心实意将你当作未来妻主的。
可一去云府却扑了个空。
又是这般,你又贪玩地去了南城。
那里究竟有什么,勾得你如此痴迷堕落,全然丢了读书的心思?
他倒是要看看,蛊惑你的究竟是人是鬼?
徐书彦难得动了怒,气得险些喘不过气,当即坐马车去了南城找人。
到了地方,他却毫无目标。
你从未同他说过书院的事,什么好友,姓甚名谁,他一无所知。
如今更是一头雾水。
酒楼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徐书彦准备去望鹤楼碰碰运气。
望鹤楼正热闹着,最近有个戏班子在那演出。
你们一些人坐在酒楼上看戏,好不自在。
戏是正经戏,讲的是游园惊梦,一书生误入废弃旧宅,官宦之子的尸骨埋于游园之下,游魂自然飘了出来。
小公子貌美多才,寂寞难耐,于是引诱了书生与他黄粱一梦。
书生本是寒窗苦读十年,正准备上京赶考,路过此地,她见惊天容貌的孤男艳鬼,一时心生怜爱,半推半就从了他。
一人一鬼,在游园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不知不觉中,艳鬼爱上了书生,想永远将人困在游园之中。
可书生一时沉沦梦境,心中终究装着青云之志。
一人一鬼于是发生争执……
今日的桥段,正好演到书生与艳鬼定了情,在游园之中不知天地为何物。
艳鬼一步步引诱书生献上自己。
近来戏班子的人别出心裁,为了吸引眼球,每场戏会抽取观众上去演一演,过过瘾。
可能是路人,配角,甚至一句台词没有。
可今日,主角只有两个,便是游园之中的书生与艳鬼。
而你拍手太过热情,又打赏了些碎银,姣好侬丽的脸蛋也符合书生的设定,谁都爱看才子佳人的戏码,于是被班主指定演了次书生。
你实在受宠若惊,祝枝等人更是起哄得不行,直将你推上台。
众目睽睽之下,你也不好露怯,显得太没女子气概。
那艳鬼脸上扑了粉,却依旧看得出艳丽清绝的容貌,举手投足之间,既有官宦之子的仪态,又有艳鬼的风流引诱之态。
这场戏关键在于动作和眼神。
他手上捏着一方香气扑鼻的粉帕子,如同勾了一团线,眼神含情脉脉,似块红色的勾玉,看得你一愣一愣的,不知所措地被他带着走。
书生确实不如寂寞多年的艳鬼知人事。
徐书彦过来时,正演到高潮部分。
那艳鬼将你推倒在一片假树丛间,粉色的香帕半遮着你的脸,腰带被指尖勾住,他俯身靠得很近,舔了舔艳红的唇,唤了一声“妻主”。
少年一身流云银纹白衣,几乎目眦欲裂,气红了眼,当即冲上来将你扶起挡在身后,恨不得给对方来一巴掌,“我才是她的未婚夫,你少勾搭人妻。”
顿时,看得正起劲的众人鼓起了掌,以为加了戏。
好一出糟糠之夫捉奸大戏。
一场乌龙过去,徐书彦气狠了,无论你怎么同他解释,那不过是演戏,不会弄假成真,他死活不相信。
祝枝几人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生怕被牵连。
第一次知晓同窗未婚夫的厉害,看来并不如传闻中的知书达礼,至少没有容人之度,管得亦太宽。
说完了那茬子事儿,徐书彦又将矛头指向了你一心贪玩,荒废学业。
他将精心绣好的腰带丢给你,脸色无比冷淡,且话句句带着刺,“云雾青,你抛下圣贤书,就是为了这些腌臜不入耳目的东西?”
“难道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不过一场笑话,终究抵不过贪欲享乐?你便是如此对待我的一片真心?”
你苦口婆心解释了一大通,他没一句听进去不说,反过来污蔑你。
什么意思,怎么就叫贪欲享乐了?
你的同窗好友们都在那,岂不是被他说成乌合之众,方才在行苟且厮混之事。
你亦气得险些呼吸不上来,没了辩驳的耐心,语气不善起来,“我同你说不通,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好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连解释都如此不耐烦了吗?
你就那般不在意他的想法,不在意两人的未来。
闻言,徐书彦往后踉跄几步,声线有几分颤抖,“云雾青,你好得很……”
话落,他转身离去。
祝枝几人欲言又止,想拦没拦住。
你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似乎才看清少年那身别出心裁的雪色衣衫,是裁了你送的雪缎,特地穿上来找你的。
以及……你低头看向缠在手腕上,绣艺精巧的粉腰带,不由得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