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几乎是被人半催半请地“架”到了揽月轩。一路上,他心头那点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越聚越浓。
上次诊脉的惊魂未定尚未完全平复,月公子再次相召,且是如此急迫,他几乎能猜到必定与那诡异的脉象脱不了干系。
踏入内室,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生命正在挣扎的气息扑面而来。当他看到榻上那个形销骨立、面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显得微弱不堪的身影时,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短短十余日,月公子竟已憔悴至此!这哪里是旧伤未愈,分明是……是元气大伤,精血亏损之兆!
“林太医……”月微尘听到脚步声,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昔日清冷如寒潭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有劳……再为我诊一次脉。”
他的声音嘶哑虚弱,仿佛随时会中断。
小满红着眼圈,连忙搬来绣墩,放好脉枕。
林太医不敢怠慢,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行礼后,屏息凝神,将手指搭上了那只瘦削得腕骨凸出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凉。林太医凝神细察,试图寻找任何可能证明自己上次是误诊的迹象——或许是某种罕见的奇毒?或许是内力走岔导致的经脉异象?
然而,当他的指尖真正捕捉到那脉象时,所有的侥幸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滑脉!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不容错辨的滑脉!
如盘走珠,往来流利,应指圆滑……这分明是xi(拼音)脉!而且,因月微尘近日呕吐不止,元气大伤,这滑脉之中更添了几分细弱与虚浮,正是受损、月台(合起来读)象不稳的征兆!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这一次,他清晰地感知到,在那滑脉之下,隐隐还伴随着另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搏动感——那是……tai心?!
“轰——!”
林太医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蜗嗡鸣,眼前发黑!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直接跌坐在地!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着,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荒谬感。
男……男子之身……xi脉……tai心……
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颠覆人伦常理,是妖孽,是怪谈!
“林太医?”月微尘虚弱的声音传来,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诊出……何结果了?”
林太医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指着月微尘,又像是怕沾染什么不祥之物般猛地缩回手,只会反复喃喃:“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月微尘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惊恐万状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脆弱与痛苦都被一层坚冰所覆盖。
他知道,他赌对了。林太医确认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让这个知情人,变成哑巴。
“小满,”月微尘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出去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内室十步之内。”
“公子……”小满担忧地看了一眼地上抖成一团的林太医,又看了看面色冷峻的月微尘,终究不敢违逆,低头应了声“是”,快步退了出去,并将房门紧紧关上。
内室中,只剩下月微尘与瘫软在地的林太医。
月微尘挣扎着,用手臂支撑起上半身,靠在引枕上。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喘息了片刻,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但他看向林太医的目光,却锐利如刀,带着属于玄月教教主的、久违的杀伐之气。
“林太医,”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诊出什么了?”
林太医猛地抬头,对上那双冰冷彻骨的眼睛,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匍匐在地,磕头如捣蒜:“月公子!老臣……老臣什么都不知道!老臣医术不精,脉象……脉象 奇特,老臣无法断定!求公子恕罪!求公子饶命啊!”
“无法断定?”月微尘轻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带着嘲讽,“太医署院判,连区区xi脉都诊不出来吗?”
“xi脉”两字,如同丧钟,在林太医耳边敲响!他浑身一僵,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月微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危险:“林太医,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此事若泄露半分,会是什么后果。”
他顿了顿,感受着小腹,因情绪波动传来的隐痛,继续道:“陛下若知晓,第一个要灭口的,便是你这‘妖言惑众’、‘污蔑宫闱’的太医。苏贵妃若知晓,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届时,你我,以及这揽月轩上下,包括外面那个小宫女,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太医心上。他当然知道!他正是因为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上次才吓得烧了脉案,不敢声张!
“月公子……老臣……老臣绝不会说!打死老臣也不敢说啊!”林涕泪横流,几乎要晕厥过去。
“光是不说,还不够。”月微尘的声音冷硬,“我要你,帮我稳住它。”
林太医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稳住……稳住这……这妖月台?
月微尘无视他眼中的惊骇,继续道:“开药。安胎固元,止呕宁神之药。要绝对稳妥,不能有任何差池。”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而不是在要求太医为“男子”安tai。
“这……这……”林太医嘴唇哆嗦着,“公子!此乃逆天而行!且不说老臣从未……从未有过此等经验,这药方……稍有差池,便是……便是……”
月微尘的眸光骤然一寒,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所以,林太医更要‘尽心尽力’才是。若我或它有任何不测……”他微微前倾身体,尽管虚弱,那迫人的气势却让林太医呼吸一滞,“我保证,在你被陛下处死之前,玄月教会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地狱般的寒意。林太医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江湖传闻中玄月教折磨人的恐怖手段,吓得差点失禁。
“老臣……老臣遵命!老臣一定……一定竭尽全力!”他再也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保住性命的本能。
“很好。”月微尘重新靠回引枕,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更加苍白,声音也低了下去,“去开方吧。记住,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
“不敢!老臣绝对不敢!”林太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外间书案前,颤抖着手,写下了一剂最为温和、旨在固本培元、止呕安神的方子。每一味药,他都反复斟酌,生怕出了一点差错,引来杀身之祸。
看着林太医写下药方,又连滚爬爬地告退逃离,月微尘才缓缓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榻上。
威胁成功了。
他暂时堵住了林太医的嘴,也为这“孽缘”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他抬手,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但在他感知中,却已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沉重的负担,一个与仇敌血脉相连的惊天之秘。
威逼封口,不过是饮鸩止渴。前路的凶险,并未因此减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