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尘被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雨地抬回揽月轩内室,安置在尚且残留着一丝余温的床榻上。他浑身湿透,衣衫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身下那抹刺目的淡红,不断滴落,在身下的锦褥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湿痕。
褚烨站在一旁,浑身亦被雨水浸透,龙袍沉重地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头那万分之一冰冷。他看着林太医如同扑火飞蛾般扑到榻前,手指颤抖地搭上月微尘那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腕,脸色瞬间变得比榻上之人还要难看。
“如何?!” 褚烨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林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陛下!月公子本就元气大损,胎象薄弱,此番……此番在冰雨中长跪,寒气侵体,气血逆乱,更是雪上加霜!胎息……胎息已微弱至极,时断时续……脉象浮滑无力,乃……乃滑胎之兆啊陛下!”
“滑胎”二字,如同丧钟,在褚烨耳边嗡鸣作响!他眼前一黑,身形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稳住。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褚烨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必须给朕保住!若是保不住……”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阴鸷的眼神和周身散发的戾气,已让林太医如坠冰窟。
“老臣……老臣尽力!尽力!” 林太医连滚爬爬地起身,也顾不上仪态,嘶哑着嗓子指挥着吓傻的医徒,“快!准备艾灸!快取老夫药箱最上层那盒保胎金针!参汤!参汤吊命!快啊!”
内室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抢救之中。浓烈的艾草气味混合着血腥与药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窒息。林太医凝神静气,手持细如牛毛的金针,小心翼翼地在月微尘小腹周围的穴位上缓缓刺入,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每一针落下,他都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月微尘的反应和脉象的变化。
医徒端来滚烫的参汤,小满红着眼圈,接过汤碗,试图撬开月微尘紧抿的、泛着青紫色的唇。然而,那唇瓣闭合得如此之紧,参汤只能顺着嘴角滑落,混着雨水和血丝,染脏了衣襟。
“公子……公子您张嘴啊……求求您了……” 小满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混合着哀求,滴落在月微尘冰冷的脸颊上。
褚烨看着这一幕,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烤。他上前一步,从小满手中几乎是夺过了那碗参汤,沉声道:“让开。”
他坐到榻边,一手极其小心地托起月微尘的后颈,另一手端着药碗,试图将碗沿凑近他的唇。然而,就在碗沿触碰到唇瓣的瞬间,月微尘那沉寂的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紧闭的牙关没有丝毫松动,反而将头微微偏开,显露出一种即使在昏迷中也根深蒂固的抗拒。
褚烨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他看着月微尘那紧蹙的眉头,那苍白脸上流露出的痛苦与排斥,一股混合着无力感与更深沉悔恨的情绪,狠狠攫住了他。
他想起猎场那日,月微尘高烧昏迷时,也曾无意识地呓语过某个模糊的称呼……那个瞬间的熟悉感,如同电光石火,曾在他心中激起过一丝涟漪,让他怀疑过月微尘是否与记忆中那个早已模糊的童年身影有关。然而,宫廷波谲云诡,月微尘身份特殊,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与之后月微尘清醒时的疏离冷漠相互冲抵,让他始终无法确定,也……未曾真正去深究。
此刻,看着这人连昏迷中都对自己如此抗拒,那份不确定的猜疑,与眼前这因自己而起的惨状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乱麻般堵在胸口的滞闷。
他终究……还是错过了什么?或者说,他亲手将什么推向了更远的深渊?
“陛下……” 林太医施完最后一针,擦了把汗,声音依旧发颤,“金针暂且稳住了些许气机,但……但公子心神损耗过度,自身求生意志薄弱,若无法服药补充元气,只怕……只怕金针之力也难以为继啊!”
求生意志薄弱……
褚烨的心猛地一沉。他看向月微尘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是因为自己的折辱,让他连活下去的念头都没有了吗?连同这个孩子……他也一并放弃了吗?
不!他不允许!
褚烨眸光一厉,将药碗重新递还给小满,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想办法喂进去!一滴都不准浪费!”
他自己则站起身,退开几步,目光沉沉地落在月微尘身上,仿佛要透过那层冰冷的躯壳,看进他的灵魂深处。他知道,此刻任何强硬的靠近都只会激起更深的排斥。他只能等待,只能寄希望于林太医的医术,以及……那渺茫的、或许存在于月微尘体内玄月教内力带来的最后一丝生机。
内室里,艾烟袅袅,药气浓郁。林太医和小满围着榻边忙碌不休,试图将那救命的参汤一点点渡入月微尘口中。褚烨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阴影里,周身散发着压抑而焦灼的气息。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关乎着两条生命的存亡。
胎象危如累卵,在风雨过后,依旧悬于一丝微弱的、随时可能崩断的游丝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