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的寒铁声还在廊下回荡,宋大人已一把扯掉肩头的披膊,连盔甲上的铜扣都未来得及系紧,便朝着前厅大步流星而去。
府里人来报时,她正校场练着兵,听闻是为女儿砚卿提亲,手里的长枪险些脱手——谁不知她家这姑娘,平日爱穿习武弄枪,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竟真有人愿上门来?
跨进前厅门槛时,屋内已然坐满了人。
上首端坐着的长公主一身明黄宫装,气度雍容。
宋大人忙敛衽躬身:“微臣见过长公主。”
“宋大人不必多礼。”长公主抬手虚扶,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本宫今日登门,是为景杼求亲,想让苏砚卿姑娘与她结为连理。”
宋大人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苦笑着拱手:“小女性情顽劣,整日里没个正形,粗疏得很,实在配不上郡主的金枝玉叶,还请长公主三思。”
这话并非谦词。
京中谁不晓得,景杼是出了名的“风流”,今日怎就突然要娶自家女儿?
这般心性不定,砚卿嫁过去,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
长公主似是早料到她会这般说,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缓缓道:“宋大人多虑了。景杼这孩子,往日是贪玩了些,可自遇上砚卿姑娘,性子收敛了不少。再说,砚卿活泼聪慧,正好能治治景杼的浮躁,二人互补,倒是桩好姻缘。”
一旁的宋夫人连忙起身,语气委婉:“多谢长公主与郡主青睐,只是婚姻大事关乎女儿一生,容我们夫妻二人再斟酌片刻,也好给砚卿一个稳妥的交代。”
她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景杼忽然上前一步:“晚辈景杼,对砚卿姑娘心意属实,绝非一时冲动。若苏家肯应下这门亲事,我景杼在此立誓,此生唯她一妻,绝无纳妾之念,往后若有半点亏待,任凭苏家处置,哪怕是废了我这郡主之位,也绝无半句怨言!”
掷地有声的誓言让前厅瞬间静了下来。
宋大人望着眼前少女眼中的认真,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好……好一个”
“啊!”景杼却突然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左肩。
“母亲,她胳膊有伤呢!”苏砚卿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紧接着,一身红衫的少女快步走了出来。
宋大人忙对着景杼拱手:“是臣手中了,还请郡主恕罪。”
宋夫人也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郡主没事吧?好好的怎会受伤?”
景杼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苏砚卿的目光,轻声道:“没……没事,就是昨日在府里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蹭到了胳膊。”
“砚卿,你怎知郡主受伤的位置?”宋夫人忽然看向女儿,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方才景杼揉的是左肩,女儿一开口便说中了,未免太过巧合。
苏砚卿脸颊微红,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飘向窗外:“可……可能是我昨日恰巧看着她摔的吧。”
这话一出,宋大人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
自家女儿素来不会说谎,定是又跟郡主在一处打闹,只是不愿明说罢了。
若郡主真能被砚卿管住,倒也不是坏事,只是这郡主往日的名声,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宋大人上前一步,眼神郑重地看向景杼:“郡主当真说话算话?若是日后她在你府中受了半分委屈,就算是犯上杀头,我也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景杼挺直脊背,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无比坚定:“岳母放心!我景杼以郡主之位担保,此生定会护砚卿一生周全,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了,何须说这般重的话。”长公主笑着打圆场,从随身的锦盒里取出两张红纸,“八字和聘礼清单,本宫都带来了。日子是找钦天监大师算过的,下月初八,正是天作之合的好日子,你们看如何?”
宋大人接过红纸,眉头微蹙:“这距离下月初八,还不到半月,会不会太急了些?聘礼、嫁衣都还没准备……”
“急什么?”长公主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一来是景杼与砚卿情意正浓,早一日成婚,也早一日安心;二来这日子是大师算的上好吉日,错过可就再难等了。聘礼之事,宫里会帮着筹备,嫁衣也让尚衣局赶制,保准误不了。”
宋大人看着手中的八字,又看了眼一旁眼神交汇的女儿与景杼,终究是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也好,就依长公主的意思。”
*
檐外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轻轻落在景兮摊开的手心里。
她托着腮坐在窗边,银铃发簪随着晃头的动作叮当作响,语气里裹着点娇俏的委屈:“清韵姐姐,你看砚卿姐姐和景杼姐姐下月就要成婚了,我却还没及笄,真不公平。”
宋清韵正坐在对面的书案后,指尖捏着支狼毫笔,在《政论》的空白处细细批注,闻言抬眸时,墨色眼眸里漾着浅淡的笑意,连笔尖的墨汁都似要跟着柔下来:“哪有这么夸张?一月时光不过弹指,等你把这册书翻完,及笄礼就到了。对了,我们的日子,陛下定下来了吗?”
“定好啦!”景兮瞬间直起身子,椅脚在青砖上蹭出轻快的声响“明日一早,赐圣旨就会送到宋府去。到时候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总说‘不急’啦,我都要等不及想穿清韵姐姐亲自绣的嫁衣了。”
宋清韵放下狼毫笔,起身走到她身旁,微凉的指尖轻轻按住她微微晃动的肩膀,不让她再晃得银铃乱响:“急什么?好日子本就该慢慢盼,才显得金贵。只是眼下,得先把这些学会再去想庆祝的事。”
她抬手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政论》,书页上还留着她刚写的批注,“你昨日还皱着眉跟我说,怕日后入朝堂,应对不来大臣们的诘问,今日正好趁着檐下有风不燥热,我教你些应对的法子。”
景兮闻言,垮下嘴角,手指悄悄扯了扯宋清韵袖口绣着的缠枝纹:“可我想先出去庆祝嘛。西街新开了店铺我还没去尝过那的栗子呢;还有首饰铺的老板娘说,新到了批南珠,串成手链正好配春衫……”
宋清韵瞧着她掰着手指数趣事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沾了点发间的香粉:“想出去也可以,但得先把这记熟。午后我陪你去如何?”
“真的?”景兮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抓过书案上的《政论》,规规矩矩坐好,连腰背都挺得笔直,还不忘把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清韵姐姐你快讲,我一定好好学,连一个字都不会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