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头,天像漏了似的,瓢泼大雨哗哗往下倒,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雨水砸在屋顶上、地上,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小小的村落彻底淹没。炸雷一个接一个在天上滚,像是天公震怒,敲打着巨大的战鼓,震得人心头发颤。每一次电光闪过,那瞬间的惨白都把薄薄的窗户纸照得透亮,映出屋里简陋的摆设和一个人端坐的身影,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王铁柱没睡。
他正盘腿坐在那架硬板床上,双目微阖,呼吸绵长,试图凝神练功。窗外是滔天的风雨,而他体内,那股自得了神秘传承后便孕育出的龙气,却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变得格外活跃、亢奋。它不再像往常那般温顺地循着既定路线游走,而是在四肢百骸间奔突流转,带着一种近乎欢快的躁动,每一次盘旋都带来阵阵温热的鼓胀感,仿佛呼应着外界轰鸣的雷霆。
就在他尝试引导这股躁动能量的当口——
砰砰砰!
急促、慌乱、几乎被暴雨声淹没却又异常执拗的敲门声猛地响起,硬生生打断了他的入定。那声音混在风雨里,听不真切,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急迫,还有一丝……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哭腔。
“铁柱!铁柱!开门啊!是俺!”
是李秀娟的声音!那声音里浸透了惊恐,尾音颤抖着,几乎变了调,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王铁柱心头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甚至来不及摸到床下的草鞋,赤着脚就跳下冰冷的地面,几步冲到门后,一把拉开门闩。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涩响,狂风立刻挟着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扑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门外,惨白的闪电再次划过,瞬间照亮了那个蜷缩在风雨中的身影。
只见李秀娟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单薄的粗布衣裳被雨水彻底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不断发抖的轮廓。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衣角不断往下淌,在她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洼。她冻得嘴唇发紫,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和脸颊上,更显得狼狈可怜。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里面盛满了未散的惊惧,此刻正像看救命稻草一样望着王铁柱。她浑身筛糠似的抖着,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秀娟嫂!咋了?快进来!”王铁柱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心揪得更紧,赶紧侧身将她拉进屋里,然后用尽全力合上门,将那咆哮的风雨重新挡在外面。
屋里似乎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雨水敲打屋顶和窗户的密集声响,以及李秀娟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啜泣和牙齿打颤声。
一进屋,脱离了外界的狂风,李秀娟强撑的那口气仿佛一下就泄了,腿一软,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上。
王铁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手掌触及她的胳膊,隔着湿冷的布料,依然能感觉到那下面皮肤的冰凉,冰得他心头一颤。
“咋弄成这样?出啥事了?”王铁柱又急又心疼,声音不由拔高了些,一边问,一边半扶半抱地将她往床边带,顺手扯过自己床上那床还算干燥的薄被子,一股脑地裹在她身上,想把她裹严实了,驱散那惊人的寒意。
李秀娟像是吓丢了魂,眼神都有些涣散,被王铁柱扶着坐下后,下意识地反手抓住他结实的小臂,手指冰凉,用力得指节都发了白,整个人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铁柱……俺……俺害怕……”她开口,声音嘶哑破碎,抖得不成句子,“刚……刚睡着……就梦见……梦见一个妖怪……青面獠牙……血呼啦嚓地朝俺伸手……吓死俺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眼泪涌得更凶:“又……又变成二狗子那张脸……扭曲着……瞪着俺……要抓俺……俺跑不动……呜……”
她说着说着,委屈和后怕排山倒海般涌上,化为止不住的泪水:“屋里就俺一个……雷响得吓人……好像就在俺头顶炸开……俺怕死了……俺不敢待了……俺只能来找你……”
王铁柱听得心里又酸又胀,一股怒火混着怜惜直冲头顶。二狗子那个杀千刀的混账!真是阴魂不散,把人吓破胆了!他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脱力的女人,那满脸的泪水和惊恐不像假装,是真真正正被吓坏了。
他扶着李秀娟让她在床沿坐稳,然后拿过自己晾在一边的干毛巾,坐到她身边,仔细地、一点点地给她擦拭不停滴水的头发和冰冷的脸颊。动作尽量放得轻柔。
“别怕,别怕了,啊?”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尽量显得沉稳可靠,“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就是打雷吓人罢了。有我呢,啥事都没有,放心吧。”
李秀娟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他眉骨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眉眼更加深邃,脸上的线条绷着,透着一股子让人心安的力量和坚定。他粗糙的手拿着毛巾,动作却意外地小心。
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巨大的酸楚和依赖感瞬间决堤。再也忍不住,她“哇”地一声哭出来,身体一歪,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精壮的腰身,把湿漉漉、冰凉的脸颊死死埋在他干燥而温暖的胸膛上,仿佛要汲取那里所有的热度和安全感,呜呜地放声痛哭起来。所有的委屈、恐惧、无助,都在这个怀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王铁柱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身子一僵,胸膛处立刻传来冰凉湿润的触感,以及她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女子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单薄湿衣下的曲线清晰可辨。他犹豫了一下,手臂最终还是缓缓环了上去,搂住她依旧抖个不停的双肩,笨拙却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一遍遍低声安抚:“没事了,真没事了,我在这儿呢,没人能吓你……”
怀里的人又冷又软,哭得他心口发堵,那湿透的衣裳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起伏的曲线,冰凉的身子紧紧贴着他,寻求着温暖和保护,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和男性本能的情愫在他体内悄然滋生,与他体内本就活跃的龙气隐隐呼应。
就在这时——
窗外猛地一道极亮的闪电撕裂夜幕,那光芒惨白刺眼,瞬间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纤毫毕现!紧接着,“咔嚓——!”一个惊天动地的炸雷仿佛就在屋顶正上方劈开!震得整个屋子都似乎晃了一晃!
“啊——!”李秀娟吓得魂飞魄散,最后一点理智被彻底炸碎,惊叫一声,猛地从王铁柱怀里抬起头,想也没想,完全是出于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凭借着那瞬间爆发的恐惧和寻求绝对安全的渴望,她苍白的唇就那么慌乱的、急切的、准确地印上了王铁柱的唇!
那吻,带着雨水的冰凉、泪水的咸涩,还有她无尽的惊恐和颤抖,毫无章法,却又急切无比。
王铁柱脑子嗡的一声,像是也被那记炸雷直直劈中了天灵盖!所有的思维瞬间停滞!
怀里柔软冰凉的身体,唇上那猝不及防又逐渐变得火热的触感,女子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洗过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种独特的体息,还有她那全然依赖、近乎献祭般的姿态……这一切像是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感官和压抑在心底的躁动!
窗外,狂风暴雨依旧肆虐,雷声轰鸣不止,完美地掩盖了屋内陡然变得粗重急促的呼吸、压抑低沉的喘息。
王铁柱猿臂一伸,紧紧将怀中那具冰冷而柔软的娇躯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的寒冷和恐惧。这一次,他留了心。
意动之间,他尝试着按照那古老传承中模糊记载的、他一直未能参透的某种修炼法门,引导着体内那股亢奋的龙气。
果然不同!
龙气前所未有的欢畅活跃,仿佛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径,自行循着某种玄妙而古老的路线加速流转,不再是无意识的增长,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导向性,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更为清晰的力量感和温热感,效果远非前两次懵懂之时可比!
李秀娟也感觉到了截然不同。
这一次,带来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慰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温暖和力量感,强烈地驱散了她所有的恐惧、寒冷和不安,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舒适甚至是一种飘飘然的沉醉感,让她浑身酥麻,头脑昏沉,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迎合着,沉溺在这奇异而令人迷失的浪潮之中,无法思考,不愿醒来。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下去,从倾盆之势转为淅淅沥沥,雷声也滚远了,只剩下间隔很久的、沉闷的隆隆声,像是疲倦的巨兽在远方低吼。细密的雨点持续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而催眠的轻响。
屋里,疾风骤雨也早已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潮湿水汽和特殊气息的味道。
李秀娟软软地趴在王铁柱汗湿的胸膛上,脸颊贴着他皮肤,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平稳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她浑身暖洋洋、软绵绵的,所有的害怕和不安都被彻底驱散,只剩下浓浓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倦意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像只餍足的小猫,轻轻蹭了蹭脸颊下温热的皮肤,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甚至唇角还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带着一丝满足和恬静。
王铁柱却没睡。
他一只手搂着怀里安然睡去的女人,手掌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脊背,眼神在黑暗中格外明亮清醒,望着被雨水不断划过的窗棂。
体内的龙气又壮实了一圈,并且变得更加驯服、流转得更加流畅自如,一种蓬勃的力量感充斥全身。
但此刻,占据他心神的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李秀娟今晚的惊恐和无助,那张苍白泪湿的脸,紧紧抓着他的冰凉手指,深深印在了他脑子里。
光靠这样事后的安慰,根本不行。二狗子那个祸根,像是一根毒刺扎在秀娟嫂心里,也横在他的眼前。只要那混账还在村里晃荡,还在打秀娟嫂的主意,她就永远没法真正安心,难保不会有下一次,甚至更糟的情况。
那个祸根,必须彻底解决掉。一劳永逸。
他得想个办法,一个彻底的办法。
低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李秀娟恬静无忧的睡颜,与来时那惊慌失措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轻轻叹了口气,手臂将人又搂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与一切伤害隔绝开来。